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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鸟人

    喜剧片/美国/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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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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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类:喜剧片美国2014

    主演:迈克尔·基顿,爱德华·诺顿,艾玛·斯通,扎克·加利凡纳基斯,安德丽娅·赖斯伯勒,娜奥米·沃茨,艾米·莱安,梅里特·韦弗,克拉克·米德尔顿,琳赛·邓肯 

    导演:亚历杭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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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情介绍

      早已年过半百的里根·汤姆森(迈克尔·基顿 Michael Keaton 饰)曾经是一名风光一时的好莱坞电影明星,他所塑造的超级英雄飞鸟侠家喻户晓。而今荣耀早成明日黄花,不甘寂寞的里根转战百老汇,试图通过改编雷蒙德•卡佛的《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谈论什么》重新赢得关注 与尊重。无奈现实总和理想有太大的差距,剧组经费吃紧,糟糕的男主角被灯砸头,刚从戒毒所出来的女儿萨米(艾玛·斯通 Emma Stone 饰),毒舌戏剧评论员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此外请来救场的好莱坞当红小生麦克·珊农(爱德华·诺顿 Edward Norton 饰)乖戾张扬,屡屡染指篡改里根殚精竭虑打造的戏剧。
      在混乱的鼓点中,命运多舛的戏剧迎来了公演的重要时刻……

     长篇影评

     1 ) 《鸟人》电影剧本

    《鸟人——出人意料:无知亦有所长》电影剧本

    文/〔墨西哥〕亚历杭德罗·G.伊尼亚里图、尼古拉斯·贾科博内、亚历山大·迪内拉里斯、阿曼多·博

    译/吉晓倩

    在黑暗中

    呼吸声。一吸一呼。一吸一呼。

    瑞根(画外;轻声):吸气,我很平静。呼气,放松自己。吸气,我很平静。呼气,放——(声音稍有变化;略高)什么都别想。(再做一次呼吸;轻声)吸气,我很平静。呼气,放松——(声音略高)什么都别想。只是呼吸。

    男人(画外):这个地方——

    瑞根(画外;轻声):吸气,我很——(声音略高)停止思考。停止思考。

    再做一次呼吸。

    男人(画外):这是什么——

    瑞根(画外;轻声):呼气,放松自己。吸——(声音略高)停止思考。停止思考。停止说“停止思考”。你干吗总说“停止思考”?

    男人(画外):这地方真难闻。

    瑞根(画外):操!

    内景,瑞根的化装间,剧院,日

    特写:瑞根·汤普森(55岁)的脸庞。他的双眼倏地睁开。他深吸一口气,又闭上双眼。

    男人(画外):我们不属于这个鬼地方。

    瑞根绝望地睁开眼睛。

    瑞根(自言自语):不属于。就是不属于。

    他再次闭上眼,强迫自己集中心神。寂静无声。最终,他的眼皮开始颤动。他的呼吸变得均匀。摄影机绕着他缓缓移动,对准梳妆台的镜子,我们在镜中看到了瑞根。他只穿着白色内裤。不过吸引我们注意力的不是这个。镜头推近,显示出他的全身……是飘浮在椅子上方几英寸之处吗?他是悬浮在空中!

    Skype网络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寂静。一声。两声。三声。瑞根缓缓睁开双眼。从椅子边上跌下来,掉到地板上。他烦躁地快步走向电脑,接听电话。

    在电脑屏幕上我们看到了克里斯蒂娜(19岁)。她站在一家韩国熟食店的花摊旁。她通过iPhone跟瑞根讲话。整个通话过程中,韩国店主一直站在后景冲她嚷嚷。

    瑞根:克里斯蒂娜,我现在不能跟你说——

    克里斯蒂娜:爸爸?哪种——(转身冲着那个韩国人)闭嘴!!!(面朝屏幕)你说你想要哪种花来着?

    瑞根:羽衣草。或者其他味道芬芳舒缓神经的花草。听着,我正在——

    克里斯蒂娜:这里的东西闻起来全都活像他妈的泡菜!

    瑞根:那就随便买点儿什么看着顺眼的东西。动动脑子。什么都行,除了玫瑰。不要玫瑰。

    韩国人:鲜花不需要你抚摸!只需要你购买!!!

    克里斯蒂娜:我讨厌这差使。

    Skype电话挂断了。瑞根倚靠在桌子上,试图再次入静。他无意间瞥到了自己的手表。

    瑞根:妈的……

    他手忙脚乱地套上运动衫和长裤。倚在桌子上穿鞋,突然看到了自己在镜中映出的面容。

    瑞根:耶稣基督啊……

    他抓起一管昂贵的面霜,急切地在眼睛四周的皱纹上涂抹揉按。他嘟哝了几句话,几乎听不清。他把面霜丢下,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们跟着他……

    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

    ……沿狭窄的走廊前行。我们听到了什么声响,随着瑞根走近,声音也愈来愈清晰。

    莱斯利(画外):有天夜里,他把我痛打一顿。他抓着我的脚踝,拖着我在起居室里转圈,大喊:“我爱你,我爱你,婊子。”像这样的爱,你拿它怎么办?

    拉尔夫(画外):怎么会——那不是爱,你心里明白。你干吗非得说它是——

    莱斯利(画外):随便你怎么说,但我知道那是爱。

    瑞根加快脚步,来到……

    内景,舞台,剧院,接前景

    ……舞台。转瞬之间,他就置身于一间美式风格的厨房里了。围坐在桌旁的是莱斯利(35岁)、劳拉(35岁)和拉尔夫(40岁)。他们一边闲聊,一边用玻璃高脚杯喝酒……

    拉尔夫:特里是个浪漫的家伙,属于“打是亲骂是爱”一派的。

    莱斯利瞪大双眼盯着拉尔夫。

    拉尔夫:宝贝,别这样看着我。那个男人还威胁要杀了我呢。

    劳拉:我们怎么挑起这个话题的?

    拉尔夫(对瑞根):你呢,尼克?你觉得这听起来像是爱情吗?

    瑞根好奇地瞥了拉尔夫一眼。

    瑞根:你问我是问错了人。我甚至不认识那家伙。也就偶尔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字罢了。(沉吟)我说不好。你得知道细节才行。不过,我觉得你所说的爱是绝对的爱。

    拉尔夫:我谈论的那种爱是……我谈论的那种爱,总不能要人的命吧。

    莱斯利:要人的命?梅尔,再喝一杯,好吗?

    瑞根发现克里斯蒂娜在幕侧,捧着一把包好的花束。瑞根点头示意她离开。她气冲冲地旋风一般卷了出去。

    拉尔夫:问问她,她走了之后,他干了些什么。来,告诉他们。

    莱斯利:我走了以后,他喝了灭鼠药。他们把他送去圣达菲的医院,救了他一命。但是他的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都松了。

    劳拉:哦,上帝。那真是——哦,上帝。

    瑞根(作为导演对她加以指点):劳拉,宝贝,我爱你。对吧?但是少一点儿“峡谷少女”(注1)的劲儿,多一点儿,唔,人性。

    劳拉(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表演方式,但还是“峡谷少女”的劲儿):哦,上帝。

    瑞根:好。我们继续。

    拉尔夫:嗯,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他死了。

    莱斯利:他是吞枪自尽。但是他把这事也搞砸了。可怜的艾德。

    拉尔夫:可怜的艾德,可怜个头。那家伙极端危险。

    瑞根:他怎么把自杀也搞砸的?

    拉尔夫(机械地):你真该瞧瞧那些日子我们是怎么过来的。简直像难民。我甚至——

    瑞根(指导他):好吧,让我们稍微——难民是在逃亡。他们好像惊弓之鸟。你能否给我一点儿——

    拉尔夫朝瑞根摆摆手,仿佛是说自己已经心领神会了。他吸了一口气,重新开始……

    拉尔夫(表演风格不变,只是声音响亮了一些):你真该瞧瞧那些日子我们是怎么过来的。简直像难民。我甚至——买了一把枪。你能相信吗?像我这样的人?

    恼火的瑞根把目光转向观众席。从他的视角,我们看到了他的制片人杰克(60岁)。杰克坐在第三排,他的头向后仰,在他们排演时打盹。

    拉尔夫(画外):我把枪放在了汽车仪表盘旁边的储物箱里。

    现在瑞根把目光移向幕侧,一名置景工在那里读报纸的体育版。在他身旁,舞台监督的指挥台上,安妮正在往嘴里扔M&M巧克力,同时把剧本翻了一页。瑞根的注意力最终又回到拉尔夫身上。

    拉尔夫:有时候我得凌晨两三点跑到医院去。

    瑞根看着拉尔夫表演,觉得自己排这部戏的心血全都白费了。拉尔夫的表演实在太糟糕了。

    拉尔夫: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从灌木丛里或者汽车后面冒出来,冲我开枪。这男人疯了。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沉默。演员们都等着瑞根的提示,他却只是仰望着舞台上方的灯。劳拉只好说她的台词。

    劳拉:天哪。他最后究竟有什么举动?

    拉尔夫:他随时会打电话找我,说他需要跟医生谈谈。等我回复时,他就说……(夸张地)“你这个婊子养的。你没几天好活了。”

    沉默。拉尔夫看向瑞根。

    拉尔夫:戏太过了?有点儿过,是吗?我只是想给你一个范围,让你能够——

    伴着这句话,一盖灯从挂杆上坠落,像一块卵石,砸中了拉尔夫的脑袋。全场顿时一片死寂。

    劳拉:妈的。

    安妮跟莱斯利一起冲向被砸昏的拉尔夫。她们不知所措,只会盯着他瞧。

    莱斯利:他还有呼吸吗?

    安妮:我不知道。

    杰克被嘈杂声吵醒,急忙沿着两排座椅之间的过道走来。

    杰克:打911!

    瑞根站在原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安妮在拉尔夫脸前用力拍掌。

    劳拉:他的耳朵是不是流血了?

    杰克:见鬼!(对瑞根)你怎么一声不吭?

    瑞根:这是一个意外。

    瑞根抬头看灯。摄影机随着他的视点移向灯具掉落之后留下的空位。

    杰克(画外):看在上帝的分上!医生怎么还不来!

    安妮(画外;拍掌):醒醒!醒醒!

    布光有了几乎难以察觉的改变,事故发生之后我们听到的声音消失了。摄影机继续移动,一名技师入画,他悬吊在屋顶上,拿着一盏新灯。他是要补上那盏掉落的灯。

    杰克(画外):瑞根,我向你介绍——瑞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技师把灯系到格栅上。镜头回到舞台,我们发现厨房已经消失不见。现在是第二天了。瑞根换了身衣服,在空荡荡的舞台上踱来踱去。最终他转过身来,看到杰克跟布莱斯站在舞台上。

    杰克:瑞根,这是布莱斯,拉尔夫的替角。前几个星期他一直在排练现场。

    布莱斯:汤普森先生,我只想说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非常激动。这是——对我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誉。

    瑞根:太好了。好。(对杰克)跟我去走走。

    杰克:好的,布莱斯,我们待会儿见。

    布莱斯兴冲冲地走了。瑞根走下舞台。杰克跟在他后面,我们跟随着他们……

    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

    ……走在走廊上。

    瑞根:见鬼,把他打发走。

    杰克:什么?我们的首次预演就安排在三天之后。我们需要——

    瑞根:预演会成为一场灾难。你心里明白,杰克。拉尔夫曾经是——是我们见过的最蹩脚的演员。我拍过两部迈克尔·贝的电影。耳朵出血是他迄今为止给出的最真实的表演。

    杰克:他没那么差劲。

    瑞根停住脚步,直视杰克。

    杰克:好吧,他真是操蛋……一塌糊涂。但是预演……

    瑞根继续大步往前走。

    瑞根:我们得推迟预演。

    杰克:什么——你疯了吗?我们定下了媒体招待会。观众正在买票。我们得赔偿所有——

    瑞根:那就赔吧。

    杰克:等一下,等一下。操,等一下。(稍顿)你此前怎么什么都不说?你跟那个家伙排演了两个星期了。你本应该——

    瑞根:是你说的我们需要他。电视明星。戏剧世家出身。能拉升票房。电视明星?他究竟演过什么?

    杰克:《僵尸法庭》。开头有点儿拖沓,但是的确——

    他们来到瑞根的化装间门前。瑞根站在门口,对杰克说——

    瑞根:听我说。发生这种事只有一个原因。不是意外。是我——干的。

    杰克:好吧。(稍顿)你喝高了?

    瑞根:瞧,去给我找个男演员来。一个好演员。列维·施瑞博尔如何?

    杰克;他在拍《X战警前前传》。

    瑞根:那迈克尔·法斯宾德呢?

    杰克:在演跟列维作对的反派。

    瑞根:杰瑞米·雷纳?

    杰克直勾勾地瞪着他,不作声。

    瑞根:怎么?他们也给他弄了件斗篷?操。

    瑞根关门,但是杰克伸脚挡住了门。

    杰克:他会控告我们。拉尔夫会控告我们。他的理由很充足。

    瑞根:那就让他滚。

    杰克:我怎么让他滚,你有什么建议?

    瑞根:这是你分内的工作,老兄。你吃的就是这碗饭。你老于此道。还记得那一次吗?一个老太太打算起诉我,她说我碾了她的脚。

    杰克:你的确碾压了她的脚。

    瑞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把她打发走了。看着我。你是我的律师,我的制作人,你还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能做到。现在,离开这里,去做你该做的事吧,你是为此而生的。

    杰克:做什么事?

    瑞根: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现在,从我身边走开吧。

    瑞根砰地关上了门。我们跟他一起待在……

    内景,瑞根的化装间,剧院,接前景

    ……他的化装间里。在电视上,正在播放“E!新闻”的片段。

    主播是一个脸部仿佛打了肉毒杆菌的金发女人。在她身后我们看到小罗伯特·唐尼的镜头。他身穿尼龙紧身衣,系在钢丝绳上,用荒唐可笑的空手道招式跟看不见的敌人对打。

    金发女人:……待会儿我们回来,会播放小罗伯特·唐尼的独家专访,他会跟我们谈谈十亿美元大片《钢铁侠》的特许授权。这位超级天才演员邀请我们来到《钢铁侠3》的拍摄现场……

    瑞根关掉电视,头倚靠到门上,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转着念头。

    男人(画外):十亿美元,资金杠杆,王八蛋。

    瑞根闭上双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瑞根:吸气,我接受我的愤怒。呼气,我报之以微笑。

    瑞根深呼吸,同时想挤出一个微笑,却是徒劳。

    瑞根:吸气,我接受我的愤怒。呼气。我——

    男人(画外):这就对了。接受它。亲吻它。把它转过去,操它。

    瑞根张开眼睛,看到房间对面那张《鸟人3》电影海报。超级英雄鸟人展开双翼,直视着瑞根。在海报顶端是一句手写的祝福语:“剧组祝你好运!”

    鸟人:外面遍地是钱,老兄。你却让我们困在这里,就像——

    身后响起一下敲门声。

    瑞根:现在别进来!

    劳拉开门,探进头来。

    劳拉:我可以进来吗?

    瑞根:不。

    劳拉:好吧。就说两个词。希亚·拉一博夫。

    瑞根:这是三个词。

    劳拉:是两个。

    瑞根:出去。

    劳拉:好的。爱你。

    瑞根关上门,注视着《鸟人》海报。

    鸟人(画外):我们在这里他妈的做什么?重塑自我吗?我们困在这个肮脏的囚笼里了,而我们本该在外面,展翅翱翔。

    沉默。有什么东西吸引了瑞根的注意力。摄影机移向一只花瓶,花瓶在桌子一端,插满了玫瑰。玫瑰花上系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你要的花,他们全都没有——克里斯蒂娜”。他垂头丧气地盯着花瓶看了片刻。在他的凝视所带来的压力之下,花朵似乎都为之战栗了。有那么一瞬,瑞根似乎有些吃惊。然后,一阵心火上蹿,他的感应能力冒了出来,让花瓶摔落在地上。

    摄影机推近拍摄散落在地毯上的玫瑰。镜头环绕着房间,在地毯上方盘旋,来到一个小小的木制圣坛上,圣坛上焚着香,摆放着装饰品。现在房间似乎明亮了一些。和煦的阳光穿窗而入,照亮了源自不同宗教的诸多圣像。摄影机摇至一个麦当劳的空纸盒和一个按摩足浴盆,最后停在瑞根身上,他现在穿的衣服已经跟此前不一样了。他坐在沙发上,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着加布里埃尔,一个令人讨厌的戏剧新闻记者。此人戴着领结,一边采访瑞根,一边潦草地做笔记。在他身边是一位忙着拍照的摄影记者。

    加布里埃尔:这么说,在诠释雷蒙德·卡怫时,你的灵感来自契河夫。

    摄影机摇摄,看向自信地坐在那里的瑞根。他穿着一件休闲夹克,方才刚刚洗过澡。

    瑞根:没错。卡佛和契何夫其实异曲同工。《樱桃园》会令我不由自主地思考文明在某些领域的终结——

    加布里埃尔:等一下。你的确认为,《樱桃园》的主题是社会变化对于社会所造成的影响……

    瑞根坐在那里,像一头被汽车前灯无情照射的鹿。沉默。

    瑞根:当然。这正是我——显而易见。是的。这正是正是我要说的。

    加布里埃尔:好的,但这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你是怎么从《鸟人》传奇转到契诃夫然后又转到卡佛的?(稍顿。令人不自在的沉默)我是说,这匪夷所思。你可能知道,正如巴特所说,过去文化工作是由诸神和史诗传奇来完成,现在则是由电影明星、三流漫画人物和洗衣粉广告来承担了。这是你的一个飞跃,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对此你怎么看?

    瑞根(搜索枯肠):唔……我是说……

    摄影机摇回来拍摄采访者,只不过现在已经换了一个人,乔希,来自《娱乐周刊》的记者。

    乔希:稍等。你是说《鸟人》系列电影的深意,是把他的动机跟希腊神话中史诗传奇的动机相提并论吗?

    摇向瑞根,他瞠目结舌。

    瑞根:毫无疑问。正如巴特所言,鸟人,一如伊卡洛斯,想要征服一切,乃至太阳。他的求索,是一个永恒的隐喻——

    乔希:很好。嗯,有人说,你排这出戏是为了扭转人们的印象,即,你是一个过气的超级英雄,对此你怎么看?(稍顿)有人可能会说你排这出戏是由于身份认同危机,危机的根源是好莱坞明星制导致的注意力真空。有人——

    瑞根:好的。你——领结不错。我是说真的。(稍顿)我的意思是,我认为我们已经尽可能地挖掘了鸟人值得一提的主题……这就是原因——这就是我拒绝拍摄《鸟人4》的原因。

    镜头回到采访者身上,现在采访者是藩,一个彬彬有礼、精神头儿十足的日本记者。记者身旁坐着翻译,另一个日本人。

    藩(浓重的日本口音):《鸟人4》?你要拍《鸟人4》?

    藩拿出一个鸟人活动人偶,跟钢笔一起杵到瑞根脸上。

    藩(日语):请给我签个名好吗?签吧。

    他看着翻译。他们同时点头。

    翻译(对瑞根):他想请你在人偶上签名。在人偶上签名。那个玩偶就是你。

    摄影机向后摇,拍摄瑞根,瑞根双手抱着头坐在那里。他是独自一人。寂然无声。他站起身,走向《鸟人》海报。把海报取下来。此时响起一下敲门声,一秒钟之后,杰克进来。

    杰克:那个狗杂种!(看见瑞根在取海报)你拿海报做什么?

    瑞根:我不想再看见它了。

    瑞根把《鸟人》海报取下,搁在地板上,面朝着墙。

    杰克:这是来自剧组的礼物。别跟这些家伙较劲;他们是工会的。

    瑞根:我才不在乎。(转向杰克)你说的狗杂种是哪个?

    杰克:拉尔夫!不出我所料,他威胁要起诉。他的律师都给我打电话了。

    瑞根:然后……?

    杰克:然后什么?我爱听你说的那番话。我要做我该做的事,我是为此而生的。是吗?

    瑞根:是的。

    杰克:我告诉他了。我说:“你这个狗杂种。你雇了个律师来威胁我是不是?威胁我?我向上帝发誓,你个混蛋,只要我收到律师函,新闻界就能拿到我们从你电脑里扒下来的照片。”

    瑞根:什么照片?

    杰克拿出一叠照片,递给瑞根,瑞根看到照片,大吃一惊。

    瑞根:你怎么进入——(细看)他居然在电脑里存着未成年男孩的照片?

    杰克:说不好。但是,看着像是未成年的,对吗?穿着那种运动衫。管他呢,反正电话不会再响了。

    瑞根:你从哪里拿到的?

    杰克从瑞根手里把照片夺过来。

    杰克:我们还是说重点吧。重点是我把他们打发走了。

    瑞根:好呀,太棒了。

    杰克:是的,很不错。只有一个问题。

    瑞根:什么?

    杰克:我们没有演员。每次我们取消预演,新闻界都能嗅到血腥味。每次我们取消预演,我们都要损失金钱,瑞根。我们已经赔不起了。一分一厘都赔不起了。

    瑞根:我自有道理。演员会有的。我告诉你。

    杰克:告诉我什么?什么?你以为我们缺的男演员会立时三刻从那扇门走进来,说:“嗨’伙计们,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门上响了一声。莱斯利朝里探头。

    莱斯利:我能跟你谈一分钟吗?

    瑞根:当然。进来吧。

    她进来。

    莱斯利:你有没有找到另一个男演员?

    瑞根:没有。

    莱斯利:哦。呃……马特可以来。

    瑞根:是吗?

    杰克:哪个马特?

    瑞根:我以为他在……

    莱斯利:原先在。他走人了。或者说被炒鱿鱼了。

    杰克:哪个马特?

    瑞根:是哪一种情况?走人还是被炒?

    莱斯利:对马特来说,通常是两者兼而有之。

    杰克:他妈的哪个马特?

    莱斯利:夏纳。

    杰克(喜动颜色):哈!

    瑞根:杰克……

    杰克:哈!你怎么认识马修·夏纳?

    莱斯利:我们勾搭成奸了。

    杰克:你在跟马修·夏纳约会?

    莱斯利:你干吗一直连名带姓地喊他?

    瑞根:你认为他想接这个角色?

    莱斯利:是的。

    杰克:你怎么知道?

    莱斯利:因为他说他想接这个角色。

    杰克:哈!

    瑞根:杰克。稍安勿躁。

    杰克(对瑞根):问问我他是否卖座。

    瑞根:他卖座吗?

    杰克:大卖特卖。现在问问我评论家是否喜欢他?

    瑞根:他们喜欢他吗?

    杰克:他们靠他吃饭。

    瑞根(意指莱斯利):嗨。注意措辞。

    杰克:莱斯利……

    莱斯利:是的。靠他的脸蛋吃饭。

    杰克:自有道理,没错。

    他拍拍瑞根,神采飞扬地冲出了房间。摄影机跟随他进了走廊……

    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

    ……杰克左转,安妮从右侧入画,手拿幽光灯。我们跟随安妮穿过剧院,登上……

    内景,舞台,剧院,接前景

    ……舞台,她把灯放在舞台上,开灯。

    安妮(放声喊):幽光灯开了。大家晚安。

    剧院大灯熄灭。摄影机前移,靠近幽光灯,等镜头最终移开时,我们发现瑞根穿着另一身衣服,待在舞台台口。他扫视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马特(画外):令人望而生畏。是不是?

    瑞根看见马特(39岁)从座椅间的通道走过来。

    马特:你知道在你之前有谁曾在这里登台演出吗?

    瑞根:谢谢你能来,马特。

    马特:詹姆斯·迪恩、杰拉尔丁·佩奇、安妮·班克罗夫特、亨利·方达……

    瑞根:方达。真的吗……

    马特:没错。现在,轮到你了。瑞根·汤普森。

    瑞根:还有你。

    马特:实际上,我曾经在这里表演过。许多次。贝克特、阿尔比、契河夫、米勒、莎士比亚……

    瑞根有点儿被吓住了。

    马特:唔,是你写的改编剧本?

    瑞根:是的。

    马特:你来执导……

    瑞根:是我。

    马特:有志气。

    瑞根:谢谢。

    马特:这不是恭维话。

    沉默。马特单脚跃上舞台。

    马特:我们干吗不演一小段,你能够……

    瑞根:嗨,我没预料到你——

    马特:我知道。我们只是排演一小段。

    瑞根竭力按捺自己的激动心情。他从附近的桌子上抓起剧本,走向马特。

    瑞根:看一看第20页——

    马特:唔,我不需要。

    瑞根:什么?

    马特:剧本。我不需要剧本。给我一个提示就行了。

    瑞根:你说什么?

    马特:给我一个提示。

    瑞根:你是说——什么?你全都知道?

    马特:给我一个提示。

    瑞根丢下剧本,开始这一幕场景。

    瑞根:“你问我是问错了人。我甚至不认识那家伙。也就偶尔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字罢了。(沉吟)我说不好。你得知道细节才行。不过,我觉得你所说的爱是绝对的爱。”

    马特聚精会神地盯着瑞根。等他最终开口说自己的台词时,我们看到,他就在我们眼前化身为人物了。

    马特(思忖):我说过爱情是绝对的吗?(对瑞根)“是的。我所谈论的那种爱是……我所谈论的那种爱,总——”(增强气氛的停顿)“——唔,总不能要人的命吧。”

    瑞根看呆了,而且几乎是当场被震慑到了。

    瑞根:你怎么知道台词?

    马特:我帮助莱斯利排练来着。我说不清,但是我看到这一页上的台词,我就——我有一样本事,一样,怎么说呢,天赋。嗨,再把那段提示来一遍。

    瑞根:“你问我是问错了人。我甚至不认识那家伙。也就偶尔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字罢了。(沉吟)我说不好。你得知道细节才行。不过,我觉得你所说的——”

    马特(打断他):好吧,我能不能——你是否介意我——

    瑞根:不介意,请继续。

    马特开始分析,瑞根尽力跟上他的思路。

    马特:跟着我。他说,“你问我是问错了人。”他的动作是什么?他是否受够了这个话题?想换一个?也许觉得愧对妻子?有点儿吧。在长篇小说中你不需要动作,而这甚至不是长篇小说,只是个短篇。但是在舞台上需要动作,明白吧?然后,三个句子说的是同一个意思……“我甚至不认识那家伙。也就偶尔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字罢了。”是的,你刚刚说过你不认识他。我们听到了,最后,“你得知道细节才行”。我们先来说说“知道细节”。你是谁,我的祖母吗?而且,你不认识那个人,我们他妈的都听到了。把这句删掉,压缩成一个句子。“我甚至不认识那家伙。”对不对?明白我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了吧?

    瑞根:你也很熟悉我的台词,呃?

    马特:我们能不能——我们是在这里排练吗?好,那让我们排练。删减台词,再给我说一遍。

    瑞根:“你问我是问错了人——”

    马特:顺便说一句。“你问我是问错了人。”这句话的意思是“操蛋”。你在对我说“操蛋”。“别让我难堪。我妻子就坐在这里,别让我看清楚自己的婚姻……”明白了吗?把这个意思给我演出来。给我一个像样的“操蛋”。再来……

    瑞根:好的,让我——

    马特:再来。现在就演出来。操我。现在。当场。让我们干起来吧。

    瑞根:好,是的……

    马特:干吧!

    瑞根(不假思索地):“嗨。你问我是问错了人,明白吗?我甚至不认识那家伙。你什么意思?”

    马特(即兴发挥):“我什么意思?”

    瑞根:“是的,你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有话直说。你想说——什么?爱情是绝对的?”

    马特(爆发):“是!行了吧?我所谈论的那种爱是绝对的爱。我所谈论的那种爱,总——(他似乎重温了一段痛苦不堪的记忆)好吧,总不能要人的命吧。”

    瑞根心脏狂跳,仿佛刚刚经历高潮。

    瑞根:哇哦,这真是——

    马特:你觉得如何,老板?我得到这份工作了吗?

    克里斯蒂娜从后台现身。

    克里斯蒂娜:拉里想给他试试服装。

    马特:我就把这个视同于你答应了。(走向克里斯蒂娜)你是……?

    瑞根:她是我的女儿,克里斯蒂娜。

    马特(上下打量她):没错。是的。我能看出来,比如,你知道,在……不,她一点儿都不像你。(对克里斯蒂娜)你在这里的工作是……?

    瑞根:她是我的助理。

    马特:你的助理……(对克里斯蒂娜)你会讲话吗?

    克里斯蒂娜:会。你要是给我点儿奖励,我还会“坐下”、“站住”或者“打滚”。(对瑞根)我能带他走吗?

    瑞根:欢迎登船,马特。

    马特(模仿军礼):谢谢你,船长。

    马特跟着克里斯蒂娜走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臀部。我们跟着他们……

    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

    ……顺着走廊前行。

    马特:我是马特·夏纳,顺便自我介绍一下。

    克里斯蒂娜:我知道你是谁。

    马特:你知道……

    克里斯蒂娜:我当然知道。(不情愿地说了实话)我在葛芬看过你演的《温室》。的确是……很动人。我喜欢你的表演。

    马特:我喜欢你的屁股。

    她一脸厌恶地回头看他。

    马特:我说什么啦?我只是……

    克里斯蒂娜:好吧。我们到了。

    他们来到一处化装间,进门,我们跟着他们,发现……

    内景,马特的化装间,剧院,接前景

    ……拉里(60岁),服装设计师,正在加工一件服装。

    克里斯蒂娜:他来了,拉里。

    拉里转身,看到马特站在那里。克里斯蒂娜靠在墙上,盯着自己的手机。

    拉里:哦,感谢上帝,摆脱了那些废物!我总算可以给个像样的演员设计服装了。你好,夏纳先生。

    马特:你过得好吗,拉里?

    拉里:好些了,既然有你大驾光临。脱衣服吧。

    马特脱掉衬衣,递给克里斯蒂娜。但是她丝毫没有接过来的意思。

    马特(任由衬衣滑落在地):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站在那里吗?

    克里斯蒂娜:也许。我不知道。

    摄影机跟随拉里来到他的桌子旁,找寻几个服装配件。

    拉里:我得重新记尺寸。他们原本找了拉尔夫·品克斯来演这个角色。你认识拉尔夫吗?袖珍男人。跟他一比,马克·拉法罗看起来就像范·迪塞尔了。

    他回过身来,看到马特脱得一丝不挂。

    拉里:哦,天哪。你的内裤呢?

    马特:在家里。

    克里斯蒂娜瞟了马特一眼,目光又落在自己的手机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拉里协助马特穿裤子,当此情境,此举显得有些尴尬。裤子不合身。

    拉里:好了,哦,所有衣服都太小了。

    克里斯蒂娜瞥了马特一眼。

    克里斯蒂娜:的确,你没开玩笑。

    马特从裤子里蹦出来。

    马特(对克里斯蒂娜):你在给全世界发短信秀我的裸体吗?(稍顿)佩索阿曾说过,文学是令人忽视生活的恰当方式。你觉得他对于你的iPhone不作如是想吗?

    克里斯蒂娜(举起手机):唔,如果他知道我在手机上读简·奥斯丁,我猜他是会这样想的。没错。你没有手机吗?

    马特:我从不带手机。戏剧不属于数码时代。

    克里斯蒂娜:愿闻其详。

    莱斯利进入房间,过去亲吻马特。她注意到他是当着克里斯蒂娜赤身露体。马特微笑。莱斯利却没有。

    莱斯利:哦,真不错……

    拉里:我把衣服拿走。我们需要几条新裤子和几件新衬衣。(回头看)也许还需要内裤。

    拉里抱着衣服走了。马特开始穿衣服。

    马特:我想吸烟。

    莱斯利:香烟对你没好处。他们做过研究。

    马特(对克里斯蒂娜):给我弄盒“骆驼”。

    克里斯蒂娜:呃……别了吧?

    马特:我以为你是个助理。

    克里斯蒂娜:不是你的。

    他们彼此怒目以对。

    莱斯利:哦,耶稣基督啊,把钱给我。

    马特:谢啦,宝贝。

    克里斯蒂娜盯着马特和莱斯利看了一霎,离开房间。我们跟着她……

    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

    ……沿走廊前行。克里斯蒂娜从正在谈话的杰克和瑞根身旁经过。我们停下来跟他们在一起。

    瑞根:我不在乎。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杰克:他想要的是我们给出的薪酬的4倍——

    瑞根:那就给他4倍。

    杰克:我们不能给他4倍,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瑞根:那就走啊——我们干吗还要我们去取储备金。

    杰克:我们取消了三场预演,储备金都花光了。

    瑞根:听我说,你没看到刚才那一幕,我可是亲眼目睹的。不过等明天预演你就能看到了。瞧,去签合同吧。我会弄到钱的。

    杰克:是我管着你的钱呢。你没钱了。我也没钱了。

    瑞根:我会弄到钱的。(加重语气)我会弄到钱的。

    杰克:很好。但是我们不得不勒紧腰带过日子了。

    安妮走来,打断他们的谈话。

    安妮:日光浴床到了。

    杰克: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妮:这话的意思是,外面有个日光浴床,要搬进这里来。

    莱斯利从马特的化装间现身,手里拿着买烟的钱。

    杰克(被弄糊涂了):谁订的日光浴床?干吗要个日光浴床?我们要干吗,请史努基来吗?什么日光浴床?为什么要日光浴床?

    瑞根顺着走廊大步走出剧院门,莱斯利和安妮跟在后面。

    莱斯利:马特说这是为了——他说卡佛的人物总是待在大太阳底下。是红脖子。来自土地的人们。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我们当时太嗨了。

    他们出门来到……

    外景,小巷,剧院外,接前景

    ……小巷,那儿有两名工人(40岁),正在从一辆卡车上往下搬一张巨大的日光浴床。

    安妮:我告诉过他们等一等的。(尖叫)我告诉过你们等一等的!

    瑞根:不错。

    工人:你们想把床搁在哪儿?

    瑞根:她会告诉你们往哪儿走。

    安妮:我告诉过他们——

    瑞根(对安妮):我知道。不过你只管把他们带去马特的化装间好了。

    安妮(像一名军士):好!让我们把这东西弄进去!

    劳拉走向瑞根。

    劳拉:出什么事了?

    瑞根:你——说真的,你不会想知道。

    莱斯利:好了。我去买烟了。你们想梢带点儿什么吗?

    瑞根:不用。

    劳拉(对莱斯利):你穿的上衣太滑稽了!显得你的乳房就像……该死的安茹梨似的……

    莱斯利:哦,唔,我要去——谢谢你。我要去给马特买烟。

    她走开了。

    劳拉(目送她离去):瞧那屁股……就跟包在手帕里的两个鸡蛋似的……

    瑞根(掉头回剧院):劳拉……?

    劳拉:来了……(自言自语)我是说真的。

    她追着瑞根进了剧院门,我们跟着他们……

    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

    ……沿着走廊前行。

    劳拉:嗨。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瑞根:什么日子?

    劳拉:第一次预演!(鼓掌)你激动吗?

    瑞根(微笑):是的。

    劳拉:我也是。

    她用力亲吻他的双唇,把他的手拉到她的双腿之间。旋即抽身离去。

    劳拉(挑逗地):待会儿见。

    她举步走开。瑞根微笑,拍了拍她的屁股。他继续向前走。摄影机变成了他的视角,我们往前走了一段路……

    内景,后台,剧院,接前景

    ……穿过后台入口。我们扫视后台区域,看到置景工已准备就绪。我们能够感受到第一批观众电流四射的期待感。

    舞台上,可以看到原先那个厨房布景的一部分。安妮站在指挥台上,戴着受话器,为演出做提示。

    安妮(朝受话器说话):提示34和35。开始。

    她转身,直视摄影机,也就是说,直视瑞根。

    安妮:就位。

    瑞根:没问题。

    瑞根身着戏装登场。他夹着一桶冰和一瓶杜松子酒。他走向舞台对面,我们跟随着他在幕侧就位。他探头窥视观众,观众似乎都在兴致盎然地观剧。

    随后摄影机摇向舞台,找到马特、莱斯利和劳拉。他们围着桌子,表演我们在影片开头看过的那场戏。马特喝着酒,显得挥洒自如。桌上的杜松子酒瓶已经空了一半。

    马特: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从灌木丛里或者汽车后面冒出来,冲我开枪。这男人疯了。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劳拉:天哪。他最后究竟有什么举动?

    马特:他随时会打电话找我,说他需要跟医生谈谈。等我回复时,他就说……“你这个婊子养的。你没几天好活了。”

    一段漫长的戏剧化停顿。他默默地坐了下来。劳拉的脸上现出一丝忧虑,因为该由马特说台词了。

    莱斯利(设法遮掩):你告诉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马特看过来,朝莱斯利微笑。然后对劳拉……

    马特:他冲着自己的嘴巴开了一枪。

    莱斯利:我依然为他感到难过。

    劳拉:听着像个噩梦。后来他又怎么了?

    马特(又倒了一杯酒):他又多活了3天。他的脑袋肿胀——(突然笑起来)他的脑袋——(又笑了)。

    女人们没办法,只好跟着他笑了起来。莱斯利拍了他一巴掌。

    莱斯利:没什么好笑的……

    马特(笑个没完):脑袋肿得有正常人脑袋的两倍大。

    女演员们竭力忍住笑声。

    马特(歇斯底里):他瘦得皮包骨头,他的脑袋——(尖叫)他看着就像个停车标志!

    瑞根怒不可遏。他察看观众的反应。令他吃惊的是,观众也在笑,而且很喜欢这种表演。马特刹那间换了一副腔调。

    马特(突然迸出眼泪):我从没见过人有那副模样。(戏剧化的停顿)我向上帝发誓,我但愿再也不要见到那副模样。

    瑞根走到安妮身旁,耳语……

    瑞根: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安妮:他很不错……唔……我认为他在喝真的杜松子酒。

    瑞根看向马特,马特又在给自己倒酒。他转向安妮,但是……

    安妮:祝你大获成功。去吧。

    她温柔地推了推瑞根,我们跟着他来到舞台上……

    内景,舞台,剧院,接前景

    ……他放置酒瓶和篮子的地方。他巧妙地把马特的杯子顺手抄走。马特又抢了回来。

    马特:然后,我们干了一架。(亲吻莱斯利的头发)是不是,宝贝?

    焦虑不安的莱斯利抽身让开。她和瑞根交换了一个眼神。瑞根在水槽前洗手,然后走到冰箱旁。

    马特:我觉得她不应该那样看他。但是她——(神情焦急地看着莱斯利)她——

    劳拉(帮忙):谁打贏了?

    莱斯利:他死的时候,只有我跟他一起待在房间里。他没有别的亲友。

    劳拉:至少他不是孤单一人……

    马特:这人很危险。你想称之为爱吗?那你就要这种爱吧。

    沉默。又来了一条提示。瑞根把头伸进冰箱里,盯着一桶炸鸡看。

    劳拉:亲爱的……?

    瑞根关上冰箱,走过去,从马特手中拿过杯子。他把剩下的杜松子酒一饮而尽……

    瑞根: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爱。这事发生在几个月之前,但是现在还没完结。我们听了之后都应该自愧不如,当我们谈论真爱时,我们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我们知道自己在谈些什么似的。

    劳拉:尼克,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喝多了吧?

    瑞根(指着马特):我用不着等酒后才吐真言。我是说……我们刚刚在谈话,是不是?

    劳拉:行啦,到此为止。别说话跟个醉汉似的,如果——

    瑞根(发脾气):闭嘴。有生以来你就闭一次嘴吧。你帮帮忙,把嘴闭上一分钟行吗?(稍顿)就像我刚才说的……有一对老夫妻,在州际公路上出了车祸。有个孩子在开车。他还——未成年。醉驾。开着他老爸的皮卡,一头撞进了那对老夫妻的野营车。两人给撞散架了,没人相信他们能活下来。多发性骨折。内伤。大出血。当然’他们都这把年纪了,更是——

    我们开始听到小提琴的配乐声。

    瑞根:我到那儿的时候,那个孩子——那个未成年的混蛋一一他已经死了。他躺在角落里的一张轮床上。我们把那对老夫妻送进手术室。拼命抢救了几乎整整一夜……

    他滔滔地说台词,此时马特伸手去够瑞根刚刚拿来放在舞台上的那瓶酒。他给自己把杯子倒满。

    瑞根:抢救结束时,我们给他们全身打满了石膏,送去重症监护病房。有两周时间,他们在那里挣扎求生。不可思议——身体状况居然一步步好转。于是我们把他们送去了他们自己的房间。丈夫消沉了许久,我是说,虽然我告诉他,他妻子能挺过来,他依然情绪低落。于是我凑到他耳边,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这是因为他没法扭头看着自己的妻子。想像一下……这个男人的心碎了,就因为他没法扭头看他老婆。

    瑞根演得很到位。莱斯利和劳拉真心被感动了。马特注意到这一点。他啜了一口酒。

    瑞根:我是说……这简直就像要他的命。要他的命,如果他——

    马特:我听够了。

    他们都盯着马特。沉默不语。

    马特:这他妈的是什么?水?

    他把杯子朝墙上砸去。观众席上有人发出笑声。马特起身,走向冰箱。

    瑞根:这差点儿要了那个老混球的命。

    劳拉(对莱斯利耳语):他去哪里?

    莱斯利(对马特):亲爱的……?

    马特俯身在冰箱里乱翻。

    瑞根:要他的命,因为……

    马特把一个牛奶盒甩到舞台上。

    马特:这是空的。

    瑞根:……因为他看不到……

    马特又把一个酸奶瓶掼到舞台上。

    马特:空的。

    瑞根最终转身看向马特。

    瑞根:你他妈的究竟在干什么?

    马特摸出一块黄油。

    马特(仔细瞧了瞧):是塑料的。(扔掉)这对你可不是好事。

    瑞根不知所措。观众开始窃笑。

    瑞根:够了。

    马特:嗨,有鸡肉。真正的鸡肉。

    观众们笑得更厉害了。马特抱着鸡肉桶,啃咬鸡腿。

    马特:嗨,真是个好鸟,老兄!

    说完这个愚蠢的笑话,他自己也乐了。瑞根从马特手里一把夺过鸡腿。观众爆出笑声和惊叹声。

    劳拉:我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马特走向桌子,又拿起一块鸡肉,递到莱斯利面前。

    马特:你想吃吗?

    莱斯利:你混蛋。

    劳拉:我们怎么还不结束这个场景?

    瑞根(尽力保持冷静):好啦,马特。

    马特:什么好啦?

    瑞根:你喝醉了。

    马特登时大发雷霆。

    马特:我当然喝醉了!我就应该喝醉!你怎么不醉?这是卡佛,伙计!他写作的时候称得上是呕心沥血!如果我演喝酒就得给我真酒。可这里呢,胡闹,全都是假的。牛奶是假的。黄油是假的。你的表演假模假式。这里唯一的真东西就是鸡肉!所以我才抱着鸡肉不撒手。

    瑞根(大喊):安妮!让我们下场!

    观众笑疯了。突然,舞台开始旋转,木头相互挤压,发出吱嘎声。现在我们看到的布景是半拉厨房和半拉汽车旅馆房间。

    瑞根:操他的,这是怎么回事?

    爆炸声。两根电线松脱,火花飞溅。厨房窗帘着火了,安妮和两名置景工拎着灭火器冲上舞台。警铃大作。观众离场时,照相机和手机的闪光灯还闪个不停。瑞根怒不可遏地冲下舞台……

    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

    ……从后台乱成一团的人群中挤过去,却迎头撞上惊慌失措的杰克。

    瑞根:我要他滚蛋。

    杰克追着瑞根走过走廊。

    杰克:不行。

    瑞根:什么?

    杰克:我们不能这么做。

    瑞根:你说——我们当然能这么做。这是我们的戏。

    杰克:瑞根,听我说——

    瑞根刹住脚,面朝杰克。

    瑞根:不,你听我说。让他从我的戏里滚蛋。你没看到他刚才那副德行吗?

    杰克:这是预演。没人关心预演怎么样。真正有分量的是首演时坐在观众里的那个老太婆怎么说,就是《纽约时报》那位。

    瑞根:我不管这一套。我们就是得开了他。

    杰克:我们刚跟他签了合同。

    瑞根:那就毁约。不能让他站在那里,把我耍得像个——

    杰克:闭嘴!这一回你就闭上嘴听我说。我们一宣布他来接演,预付金就翻倍了。一天半之内就翻倍了。我们超了预算,我们手里没钱了。没钱了。即使预付金有增长,如果你再不去找钱,我是说如果现在不马上去,我们就撑不到《纽约时报》给好评那一天了。我们无法承担再取消一次预演的损失。我们一分钱都丢不起。我们不能开掉马特。这不是在片场,只要有人对你不够尊重,你就可以把他扔出去。那些日子都过去了。这里是剧院,演戏关乎尊重与评价,还记得吗?这话可是你跟我说的。是你把我拖进这个烂摊子。现在,你是导演。你得管住他。

    杰克转身,朝演出厅走去。瑞根转身,走向他的化装间。马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向他扑过去,把他压在墙上。

    瑞根(大骇):操!

    马特醉得比刚才更厉害,他压着瑞根,他呼吸的热气拂着瑞根的脖颈。在痛苦的沉默之后……

    马特(晕晕乎乎地):你很不错。

    他温和地拍了拍瑞根的脸,消失在自己的化装间里。瑞根这才继续往前走。我们跟随他进入……

    内景,瑞根的化装间,剧院,接前景

    ……他的化装间,他瘫坐到一把椅子上。

    西尔维娌(画外):唔,很有趣,呃?

    镜头摇过去,我们看到他的前妻西尔维娅(50岁),坐在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上。

    瑞根:我不知道你今晚也来了。

    西尔维娅:你们在舞台上搞的什么鬼名堂?

    瑞根:嗯,我们还在尝试奇思妙想。

    她起身,微笑着,吻他的头。

    西尔维娅:你好,瑞根。

    瑞根:你好,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那么,我能不能只说一句——

    瑞根:求你,别说。

    西尔维娅:不。戏很好。你知道,在你们俩,怎么说呢,吵起来之前。戏真的很不错。

    瑞根:当真?

    西尔维娅:啊哈。坐在我后排的那些老太太都这么说。

    瑞根:信口开河。

    西尔维娅:那家伙是个混球。

    瑞根:他是个混球,没错。但是个天才混球。

    西尔维娅:哎。别低估你自己。你也可以成为一个天才混球。

    他们相视一笑。

    瑞根:也许没那么天才。

    她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西尔维娅:也许。但是你也很迷人。(逗他)一个迷人的庸才。

    瑞根(讥诮地):谢谢。这正是我需要听到的金玉良言。

    西尔维娅:我是当恭维话说的。沉默。

    瑞根:你在这里做什么?

    西尔维娅:克里斯蒂娜和我要去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等她干完——

    瑞根:那很好。但我指的是在这里。现在。

    西尔维娅:我不知道。我觉得你也许心里不好受,舞台爆炸了,上千名观众都笑你。

    瑞根:非常感谢。

    西尔维娅:我知道这事对你有多重要。

    瑞根:我很感激。

    稍顿。

    西尔维娅:那么,情况如何?

    瑞根:这部戏?

    西尔维娅:不。是你和克里斯蒂娜。情况如何?

    瑞根:还不错。一如既往地纠结。她——

    西尔维娅:你跟她聊天吗?

    瑞根:我们聊天。我们——我说不好。这里一切都跟疯了似的。我在努力。

    西尔维娅:你知道她现在心思搁在什么地方吗?

    瑞根:当然。

    西尔维娅:她在尽力躲避那些令她住进康复中心的人和事物。但是——

    瑞根:我知道。

    西尔维娅:但是她只有这些……所以她——

    瑞根:我明白。

    西尔维娅:我知道你陷进了这部戏和这些破事中,但是——

    瑞根:破事……

    西尔维娅:你明白我的意思。(稍顿)瑞根……你现在没有必要当一个了不起的父亲。你只要做个父亲就行了。

    瑞根:是的。

    他走到一个小冰箱跟前,拿出一瓶啤酒,关上冰箱门。

    瑞根(随口问道):你喝吗?

    西尔维娅:我不喝。

    他坐下,默不作声地喝啤酒,过了一会儿——

    瑞根:那么,你情况如何?

    西尔维娅:我?没什么新鲜的。我想,一切照旧。我要回去教书了。

    瑞根:真的?

    西尔维娅:是的。我只是,我说不好,厌倦了,感到有些空虚,于是我想也许——

    瑞根:你觉得马里布的房子怎么样?

    西尔维娅:还行。我们是要讨论这栋房子,还是?

    瑞根:不,我只是——

    稍顿。

    西尔维娅:有话不妨直说。

    瑞根:我在考虑用它融资。

    西尔维娅:那房子将来是要留给克里斯蒂娜的。为什么——什么?为了这部戏?

    瑞根(说了实话,有些底气不足):我需要钱。

    西尔维娅:你知道这听起来有多疯狂吗?

    瑞根:知道。

    沉默。瑞根看起来伤感而又茫然。

    西尔维娅:出什么事了?(稍顿)看着我。

    瑞根温柔地抬眼看着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几天前我回想了一下我们为什么会分道扬镳。

    沉默。他们注视着彼此。

    瑞根:上次我从洛杉矶飞这里,乔治·克鲁尼坐在我前面,跟我隔着两个座位。我认出了他的袖口和那个……下巴。我们飞越了可怕的暴风雨。飞机开始颠簸,就像——我指的是真正的颠簸。飞机上的所有人都开始哭泣、尖叫、祈祷。我坐在那里一坐在那里,心想,当克里斯蒂娜翻开报纸,看到的是克鲁尼的脸印在头版上。不是我的。我会成为另一个被遗忘的人——你知道法拉·福赛特跟迈克尔·杰克逊死在同一天吗?

    西尔维娅抬起眼,神情沮丧,仿佛是打输了官司。

    西尔维娅:现在我想起来我们是为什么分手的了。

    她吻他的头,走向门口。

    瑞根:我们为什么分手?

    西尔维娅(直视他的眼睛):你朝我扔了一把菜刀……

    瑞根如受重击。他垂下眼睛盯着地板。

    西尔维娅:……一小时之后你又告诉我你是多么爱我。(稍顿)就因为我不喜欢你跟梅格·瑞恩演的那部荒唐的喜剧。我不喜欢它并不意味着我不爱你。但你总是这样。你把爱跟崇拜混为一谈了。

    她悲哀地一笑。他看着她。西尔维娅开门,却又回身对瑞根说道——

    西尔维娅:那是你的房子,所以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能确定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克里斯蒂娜。

    瑞根:我会的。

    西尔维娅:你不是法拉·福赛特,瑞根。

    瑞根呆坐着,厌恶地盯着镜中映出的自己。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的注视之下。他回头,愕然发现,那张原本面朝墙壁放在角落里的《鸟人》海报,现在再次面对着他。停顿。

    鸟人:我们该做个电视节目。人们关注电视。帕西诺就做电视。或者我们可以来个真人秀:《汤普森一家》。疯狂、吸毒、自作聪明的女儿。风情万种的前妻,胸涌澎湃。人们喜欢看这种东西。

    瑞根(对海报):住嘴。

    摄影机逐渐推近,对准了鸟人的眼睛。

    鸟人:就在这个房间里白兰度上了杰西卡·坦迪。

    瑞根:别说了。

    鸟人:西尔维娅该去抽抽脂肪。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们向前移动,越靠越近,直到那双眼睛似乎要看穿我们,然后……

    内景,萨尔迪餐馆,日

    ……摄影机缓慢地拉远,我们听到马特在说话,声音压过了这间餐馆的嘈杂声。那位超级英雄的眼睛现在变成了瑞根的眼睛。他在半心半意地听马特说话,注意力却落在一位年长的女士身上。她坐在吧台边,一边啜饮马提尼,一边在笔记本上潦草地写着什么,还时不时地朝他皱起眉头。

    马特:……不想听这个。我不想听你说你在这部戏上押了一大笔钱。我在这部戏上也下了重注。

    瑞根:好。那我们两人都——

    马特:不是真的。

    瑞根:我知道自己只是个“受欢迎的”演员,但我正尝试着——

    马特:去他的吧,什么是“受欢迎”?受欢迎跟有名望是一回事,只不过说法没那么高端罢了。我的声誉押在了这部戏上。那是……那是……

    瑞根:豪赌?

    马特:豪赌。的确是。操。没错。这戏要是不成,你还可以去拍《鸟人4》《鸟人5》《鸟人6》,重新加入文化灭绝行动。你披上羽毛,全世界的坏蛋就像苍蝇逐血一样扑上来。可是,如果你是个艺术家,每晚都要把灵魂袒露在舞台上,处理真实的感情、复杂的感情,借以谋生,你就会被黑暗吞噬,不得不生活在那里,在地狱里。跟那些向我打听我干吗要参演你这部烂戏的人就伴。

    瑞根:如果你把声誉押在了这部戏上,那昨天晚上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马特:昨天晚上是为了让戏“活起来”。是为了让它“出血”。昨晚凸显了戏剧的特色。这里不是华纳兄弟的片场,瑞根。这里是纽约。我们都是这样做事的。

    瑞根:是吗?你们都是这样做事的……比如,在我们第一次预演时把舞台点着了。

    马特:我跟这事无关——

    瑞根:在这大城市里,人们就是这么做事的?你们就是这么敬业的?

    马特:我就是这么显示自己的高明的。

    瑞根:高明???人们当着我们的面嘲笑我们。高明在哪里?

    马特:的确,他们昨晚笑了……可今天他们在谈论我们。谈论我们的戏。

    瑞根:我们的戏是正剧。是雷蒙德·卡佛的作品。不是愚蠢且玩世不恭、只知卖弄自己表演的弱智喜剧。

    马特:一个穿着紧身衣、戴着鸟嘴的男人,居然也谈什么节操。这是百老汇,老兄。你想告诉我你的宣传预算是多少吗?嗯?他们在谈论我们。要想与这里的君主作战,只有这条路。

    瑞根:君主?你说什么——

    马特指了指那个年长的女人。

    马特:看到那边那个女人了吗?等她在《纽约时报》上给我们这部戏写个五百字的评论,就算是一锤定音了。

    瑞根:那是……

    马特:塔比瑟·迪金森。没错。唯一重要的是她喜不喜欢我们。她喜欢,我们就成了。她不喜欢,我们就完了。

    马特指了指挂在瑞根身后的几幅漫画。

    马特:看到那些家伙了吗,就在那里?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瑞根:不知道……

    马特:那是詹姆斯·伯杰,那是布拉德·弗莱曼。伯杰拿了两次托尼奖。红得发紫,直到塔比瑟的脑袋瓜儿把他演的裘利斯·恺撒贬得一钱不值,如今他在休斯敦,经营社区剧团,卖安利产品。弗莱曼演了《长日漫漫路迢迢》,她写道,他的脑袋长得像西瓜,可还不如西瓜有趣。我不知道他的结局。反正是栽了跟头。所以帮帮忙,别为了区区一个预演就小题大做,好吗?别指手画脚地教我干活儿。只说“谢谢你”,把其它乱七八糟的话都咽下去。因为,这是我的地盘,这里没人认识你是谁。

    两个身材肥胖的旅行者,身穿印有《妈妈咪呀》的T恤,带着一个7岁的孩子,来到他们桌前。

    女人:您是瑞根·汤普森,是吗?

    男人(怯怯地):我们很抱歉打断……

    女人:您是否介意跟我们合个影?

    男人:我们真心抱歉打断……

    瑞根:当然可以。一点儿都不麻烦。

    女人(对儿子):汤米,他就是瑞根·汤普森。他以前就像蝙蝠侠一样厉害。

    孩子情绪很糟糕,受够了跟着父母东奔西跑。女人把相机塞到马特手里。

    女人(对马特):麻烦您一下好吗?

    马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接过相机。女人把孩子推进瑞根身旁一个火车座中。

    孩子:我不照。

    男人(对瑞根):我们很抱歉——

    女人(粗暴地):住嘴,亨瑞!(对马特,甜蜜地)按一下顶部的按钮就可以。(对儿子)来吧,汤米,来吧。

    她抓住孩子的手,但是孩子挣脱了。

    孩子:我说了我不想照。

    女人:好吧,那是你的损失。

    她摆姿势,拥抱瑞根。孩子又羞又窘。他瞧着瑞根,仿佛瑞根是这个星球上最无趣的人。马特拍了一张照片,随后立即把相机还给那个女人。

    女人:谢谢你,亲爱的。(对瑞根)上帝保佑您。您真是太好了。还这么英俊!

    她狠狠地亲了瑞根的嘴一下。然后晕陶陶地站起身,拉住儿子的手。当这对夫妻离去时……

    孩子(对父亲):他是蝙蝠侠的爷爷吗?

    女人:住嘴。住嘴,汤米。

    心烦意乱的马特依然站着。他喝了一口啤酒,这才坐下。瑞根有些羞惭。

    马特:吃完了吗?我能走了吗?

    瑞根:好的。

    马特起身,但是在迈步之前,他又一次回身问瑞根——

    马特:为什么选雷蒙德·卡佛?你从没告诉过我理由。

    瑞根:你不会理解的。

    马特:试试呗。

    瑞根伸手掏出钱包,拿出一张鸡尾酒餐巾纸,上面有字迹。马特读道——

    马特:“感谢你真挚的表演。雷·卡佛。”这是什么?

    瑞根:我在得梅因上高中的时候,演过一部戏……他——我不知道,他在后台给了我这个。当时我就知道,我要成为一名演员。

    瑞根现出脆弱的一面。他想让马特理解这张餐巾纸的重要性,在两人之间搭建起一道桥梁。

    瑞根:我不知道为什么,甚至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我做了错误的转向……但这正是为什么我现在试图——

    马特忍俊不禁,继而干脆笑出了声。

    瑞根:有什么好笑的?

    马特:这就是你排这部戏的原因?

    瑞根:是原因之一。

    马特大笑。

    马特:哦,这我就明白了。

    瑞根:明白什么?

    马特:他是短篇小说家,瑞根。你是把他的短篇小说加上舞台指导,写成了剧本的形式。既没有人物弧线,也没有场景构建。我们基本上是在那里表演一本书。

    他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打量着餐巾纸。

    马特(不怀好意地笑):他把这话写在了一张鸡尾酒餐巾纸上。

    瑞根:那又……

    马特把餐巾纸丢还给瑞根。

    马特:他喝醉了。

    马特走开,我们跟随着他。他从评论家塔比瑟·迪金森所在的吧台旁经过。

    塔比瑟:你去了好莱坞,马修?

    马特停住脚步。

    马特:是从好莱坞来了这里,塔比。我在排演他的戏。

    塔比瑟(魔鬼般的微笑):我知道。祝你好运。

    马特直视她的双眼。

    马特:“一个人成不了艺术家才会当评论家,同理,一个人没法成为战士才会去做密探。”这话是谁说的?福楼拜,对吗?

    他也现出恶魔般的微笑。她以眼还眼。如果不是她比他年纪大那么多,你会深信他们之间有性吸引力。

    塔比瑟:他是个穿着莱卡飞鸟装的好莱坞小丑。

    马特:没错。今晚8点,他会登上舞台,把全副身家都押上。你打算做什么?

    塔比瑟:你就不担心我给你差评吗?

    马特:哦,我确信你会的。如果我给出了差劲的表演。迪金森女士。

    塔比瑟:夏纳先生。

    马特微笑,朝惶惑不安的瑞根挥了挥手。我们跟着他走下楼梯,走向大门。我们盯着他的双脚。然后是他脚后的一面墙,一面旧旧的蓝色墙壁。这面墙壁占据了整个银幕。灯光转暗。摄影机摇向左方,我们发现……

    内景,走廊,剧院,晚些时候

    瑞根走在狭窄的走廊上。这里一片嘈杂,每个人都在为下一场预演做准备。瑞根来到演员休息室,看到……

    内景,演员休息室,剧院,接前景

    ……克里斯蒂娜,百无聊赖地在一卷厕纸上划拉着什么。

    瑞根:你在那儿做什么?

    克里斯蒂娜(接着画她的):没做什么。是——没什么。你的戏装挂在你的房间里。

    瑞根:很好……

    克里斯蒂娜:我准备了你想要的椰汁。如果你想让我——

    瑞根:喂?

    克里斯蒂娜:什么?

    瑞根:我刚才说“谢谢”了吗?

    克里斯蒂娜:谢什么?

    瑞根:所有这一切。你干得很不错。我已经……

    克里斯蒂娜:是的。

    瑞根:所以,我只是想说——(他猝然收住话头)那是什么?

    克里斯蒂娜:什么……?

    瑞根:什么味道?

    克里斯蒂娜:我不——

    瑞根:看着我。

    克里斯蒂娜:你什么——

    瑞根:看着我。

    她从命。他逼视她的双眼,随后立即起身,在屋里四处搜索。

    克里斯蒂娜:爸爸……

    瑞根(继续找):你在骗我……那东西在哪里?

    克里斯蒂娜:我们能不能别这样?

    瑞根从垃圾桶里翻出一罐花生酱。

    瑞根:这是什么?

    克里斯蒂娜:花生酱,顺便说一句,碰巧含有Omega——

    瑞根从罐子里抽出一团东西。

    瑞根:这个。

    克里斯蒂娜:哦,是大麻。

    瑞根: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好了,只是放松一下。

    瑞根:放松?见鬼,你究竟在干什么?

    克里斯蒂娜:保护自己不得白内障?

    瑞根:你不能这么对我!

    克里斯蒂娜:对你?

    瑞根:住嘴!你知道我——

    就在此时,瑞根看到安妮在门口停下脚步。

    安妮(不自在地):还有20分钟!(稍顿)好的,再见。

    安妮闪开。

    瑞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克里斯蒂娜:是的。你说的是你自己。还有什么新鲜的?

    瑞根:别想——

    克里斯蒂娜:什么?说说我?我做梦都没想过。

    瑞根:听我说。我在尝试做些重要的事……

    克里斯蒂娜:这事不重要。

    瑞根:对我来说很重要!好吗?也许对你不重要,对你那些愤世嫉俗、以自我为中心

     2 ) Love is absolute——三次出现的戏中戏

    13年春寒料峭时我在百老汇44街排了几个小时的队,为了买一张便宜的站票看Tom Hanks的话剧处女作。彼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对面的St. James剧院里孕育着这样一部作品。电影在美国甫一上映我就坐在了电影院,看到背景里隐约可见的Tom Hanks的大头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从来没有开过门的票房在酝酿这样一个后台大礼。Tom Hanks那部话剧站得我腰酸背疼,且并不好看。而他对面的剧院贴着毫无吸引力的海报,还是卡佛出了名晦涩的原著改编,如果真有这么一部戏上了百老汇,我恐怕都不会去看,更不会去餐风宿露地排站票了。

    ------------我是进入正题的分界线------------

    Riggan(Michael Keaton)持枪冲进来对着在床上的Lesley(Naomi Watts)和Mike(Edward Norton)这段剧情电影中一共出现了三次,前两次是预演(百老汇的戏一般都会预演上几个星期看看观众反应以便调整,首演之后戏评才会参与评论,当然现在戏评早早出来也是很常见的),第三次是首演之夜。

    这段戏中戏的台词是这样的:

    LESLEY Ed(Riggan在戏中戏的角色名)! What are you doing here?
    RIGGAN Why? I need you to tell me why.
    MIKE Listen Ed, I know this is hard but--(被揍)
    RIGGAN Shut Up! Shut up!
    RIGGAN What's wrong with me? Why do I end up having to beg people to love me?
    LESLEY Ed. Eddie. Please... Give me the gun. Just look at me. I was drowning. I was not capable of-- You deserve to be loved.
    RIGGAN I just wanted to be what you wanted. Now I spend every fucking minute(第二次说的是fucking day)praying to be someone else. Someone I'm not. Anybody...
    MIKE Put down the gun, Ed. She just doesn't love you anymore.(被揍= =)
    RIGGAN You don't, do you?
    LESLEY No...
    RIGGAN And you never will...
    LESLEY I'm sorry.
     RIGGAN I don't exist. I'm not even here. None of this even matters. I don't exist...(后两句第三次没有说)


    这段戏第一次出现是Mike和Lesley的视角,Mike要在台上跟Lesley真来一发被Lesley拒绝,然后因为硬了被观众哄笑。第二次是Riggan的视角,Riggan被锁在剧场外被迫“游街”后回到剧场,从观众席一直走到舞台。第三次是观众视角,或者说更像是上帝视角,一切看上去都走上了正轨。

    第一次出现时,演出的效果是可笑、不真实且infantile(birdman画外音形容Riggan改编的剧本语,幼稚的、不成熟的)的。Mike在后台吐槽那把枪看起来很假进一步坐实了这一点。而此时的Riggan仍然沉浸在对自己演员梦的幻想里,陷入对自我的沉迷中不能自拔。第二次Riggan把自己对生活的愤懑和方才的遭遇都发泄在了这次表演里(表现在他对着嘲笑他的观众吼),而Lesley的那句“what are you doing here”也是真实的内心写照,她怎么也想不到Riggan从Stage Door冒出来了。Riggan没有说完最后几句台词镜头就摇到了后台,在后台走廊定格空镜,只能听到枪声——观众惊呼——观众欢呼。

    第三次是首演之夜。由于经历了Sam(Emma Stone)的怒吼、Mike的嘲弄、戏评人的泼冷水和Birdman画外音的骂醒,Riggan逐渐意识到了“I don't exist”这个现实,他的表演开始上升到灵魂境界。那些喃喃自语“I don't exist, I'm not even here"更像是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就像女儿说的:“你一点都不重要,接受这个现实吧(You're not important. Get used to it.)。”真实的另外一个层面则表现在真枪上,与第一次Mike说的假枪遥相呼应。

    这三次表演不止是一个演出日臻完善的过程,也是Riggan寻找和定位自我的侧面体现。

    Riggan和Mike有点像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化身。Riggan坚持排卡佛这晦涩又不被市场看好的本子,仅仅是因为高中在雪城演戏时卡佛去看,把鼓励的话写在一张纸巾上递给他。得到了大神认可的Riggan一直怀揣着自己卑微的梦想,希望能洗刷自己动漫明星的名头而成为真正的演员。而Mike在百老汇呼风唤雨且有才、任性,他凉薄地嘲笑着Riggan的理想,工作想做就做,台词想改就改,看似活得洒脱,但却承认自己只有在舞台上才不需要伪装,其余时候连玩个大冒险都不敢。但表现在生活中则是Riggan显得自卑,尽管他非常自我,而Mike虽然光芒四射,却不断强调don't be so self conscious。

    Riggan和Mike哪个更幸福?或者说哪个才是可怜人?表面上看Riggan似乎更可怜:濒临破产,婚姻不幸,女友离去,女儿不肖,事业低落,演出一波三折,自己又人已迟暮(台词Sixty is another thiry表明他已经花甲之年)。而Mike比他年轻,事业有成,在百老汇和好莱坞之间游刃有余,观众喜欢他戏评人也喜欢他,感情上也看得洒脱得多。但Mike的凉薄恰恰透出Riggan那股戆直的可贵。虽然这设定有点鸡汤,birdman现形卖鸡汤打气那段使片子逼格大打折扣,但片尾的留白算是扳回了一笔——没人知道Riggan和Mike谁会活得更好,局外人评判别人的生活,永远只能是个伪命题。

    想起前两天友邻@北溟鱼 说的:

    “特别烦一些装着洞若观火,‘老子早已看开,随波逐流,不受其扰’的人,你跪且自个儿跪着,嘲笑别人的理想主义、敏感和挣扎除了显得比较Low以外没有任何作用。人类文明最令人感动的部分刚好是不能卖钱的甚至不能让人感到愉快的敏感和挣扎创造的。”

    深以为然。

     3 ) 一双没有羽毛的翅膀

    旧历新年要来了,这是一年看过的最好电影。

    很多年以前,我一个忘年交经常说,当一个男人真的把回忆当成抚慰自己的饲料之时,他已经离牲畜不远了。

    第一次听到《鸟人》,以为是凯奇那部老片子(Birdy)的翻拍。尼古拉斯凯奇会在这部片子中饰演这位过了气的超级英雄,张罗着在百老汇演一出剧。看了片子才发现男主角是Miachael Keaton,这位被诺兰的黑暗骑士三部曲彻底埋葬了的前任蝙蝠侠。但其实是基顿是凯奇没有什么差别,他和凯奇都是过了气的老明星,发了福,秃了头,小腹高高隆起,把不把回忆当成维系自己生活的精神饲料,基本是看心态了。或者如电影中经纪人的絮叨:“现在不是90年代了。”

    然而里根没有,他低着头,以禅坐的姿势窝在自己如垃圾堆一般的办公室中,而后幻想自己已经悬空,如当年他的成名作超级英雄鸟人一般,拥有着各种异能以及突破时空限制的本领;他的脑海中出现马里布海滩上死去的水母,以及陨石划过天际等雄壮的非现实景观,而后询问起自己:“你为何混到了这部田地?窝在这垃圾堆一般的地方?”没过一会,电视中出现唐尼作为钢铁侠表演者,这一类超级英雄新宠的访谈。

    人最大的痛苦,一是记心太好无法忘记过去,二是过于清醒,始终能看到你在这个世界的位置。

    我倾向于将这部电影的母题定义为寻找,是一个已经完全失败的老男人在找寻自己生命的最后一丁点意义,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与自己的家庭、剧团以及百脑汇之外的整个社会进行对抗。在对抗的过程中,他的另外一层肉身,那个他曾经成功饰演过的长着翅膀的超级英雄“鸟人”——现在更为流行的翻译应该叫做“飞鸟侠”——以心魔或影子的形象反复出现,作为他一生巅峰时期的缩影,对自己的现阶段进行无情地分析、解构与讽刺。而更加悖论的地方在于,当因为一出狗血事件,里根穿着内裤跑到大街上、急匆匆穿过簇拥着蜘蛛侠的人流赶回剧院的时候,认出他的人们都在喊“birdman”、“birdman”,是的,在人们心中,鸟人才是他的肉身,而里根本人,只是那位过了气的超级英雄借以栖居的躯壳而已。

    这座躯壳在现阶段好莱坞的现实名利场中也比比皆是,他们在人生最巅峰的时期没有“守得住”,依靠超级英雄成名但内心深处鄙夷这种爆米花文化,要寻找真正的艺术;在和妻子的结婚纪念日那天夜晚的床上,上了另外一个女星,被妻子捉奸在床;生出的女儿愤世嫉俗、从戒毒所出来又偷食大麻,他不愿意抛弃女儿,但又怯于表达。在片中那位一言九鼎的剧评人看来,这类人是“名人”,而不配被称作“演员”,试图以卑劣的行为艺术和喜剧来充当真正的艺术。她和当今中国许多人文学者一样,对一部作品披上各式各样的标签,以此盖棺定论。她指着里根的鼻子说,我要终结你所代表的这类人,从未经过任何训练的门外汉竟然想染指艺术的大门,让你们滚出百脑汇。

    里根在进行了一段外强中干的辩护后,黯然离开。在此之前,里根已经为这部剧付出了自己的全部:他以近乎神经质的方式让男二号因伤退出,却机缘巧合请来了才华横溢然而更加神经质的麦克(诺顿饰),诺顿让整部戏剧的预演以令人抓狂的方式进行,也让里根精疲力尽;当剧组没钱,他找到自己的妻子,说要卖出自己最后的房产做融资,妻子说,这是你留给女儿的;而他的女儿对其破口大骂,说,你这种刷存在感的方式外面比比皆是,爸爸,你没有twitter,没有Facebook,你早已经过气了,时代变了。

    当最终被剧评人铁口直断,说我要毁掉你的那个夜晚,也即他张罗的戏剧要正式演出的前夜,里根垮掉,花6.5美元在街边买了一瓶威士忌,穿过吟诵《麦克白》的痴汉,在阶梯上枯坐睡着。醒来之时,鸟人从天而降,以赤裸裸的魔幻现实主义将纽约变成如《复仇者联盟》中的战场,而后告诉里根,你看,现在的人们都喜欢这个,我们拍一部《鸟人:凤凰崛起》(Birdman: Phoenix Rises)吧(讽刺诺兰的蝙蝠侠)。而里根终于面目变得更为坚毅,他看着大街上的人群说,你们永远不知道我的能耐、永远不知道我的本事,我即使混成这样,也永远比你们都高,比你们都强。我要成为你们的新上帝。

    于是,他的幻觉进一步升级,他幻想自己如大鸟般腾飞在纽约的街头,冲天而起,翱翔自如。世人都在他的翅膀之下,而他是以里根本人的肉身,成为真正的超级英雄,进入奥林匹斯的万神殿,受世人膜拜。

    当剧评人匆匆离场之前的一刻,也即反复排演多次的戏剧最后一幕,里根将假枪换成真枪,开枪击中自己头部。而当他侥幸不死在医院中醒来后,戏剧大获成功,他已经是新世界媒体的新宠,剧评人一篇叫做《无知的意外美德》(The Expected Virtue of Ignorance,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歌颂里根为超现实带来了新的生命力,这篇评论当然通篇也是标签)的《时代》评论,让此剧甫一诞生就成经典。万千人群开始为这位新的超级英雄欢呼,媒体记者如同在记录姚贝娜离世般围在他的病房外面。里根再次成为传奇。

    此时女儿终于送给他一束花,这束在电影的一开始她皱着眉头不耐烦说买不到的花。然而,此刻的里根已经丧失了自己的鼻子和嗅觉。他走到洗手间,抚摸自己的假鼻子,却看到鸟人坐在马桶上上厕所。这位伴随他半生的心魔终于沉默不语,轻轻叹了口气。而里根的假鼻子高高隆起,像极了自己饰演鸟人之时的鹰钩道具。导演这里的讽喻或许是想说,里根已经在肉身上取代了那个穿着超级英雄制服的鸟人。

    值得玩味的是,电影的一开始,以楔子的方式引述了Carver《Late Fragment》的一段话,“to call myself beloved, to feel myself beloved on the earth”作为题注,而里根灌注全部生命的那出戏剧,也叫做《当我们谈论爱》(When We Talk About Love)。戏剧的最后一幕,里根在看到自己妻子通奸之后,反复说,我不存在,我不存在,而后自杀。而在电影的最后,正当观众以为尘埃落定、大团圆结局收场之时,导演如同凯奇那部《鸟人》之中,进一步给了一个意外的结局:里根爬出窗外,站在窗口,看见鸽子如同王安忆笔下的上海一样略过纽约蔚蓝的上空,他微微一笑,跳了下去,离开了这个已经开始重新膜拜他的世界。

    此刻的决然反讽永不妥协,走的比《爱情是狗娘》里面还要远。

    这一刻,他焚烧了自己羽毛,获得了新的翅膀。

     4 ) 《鸟人》: 影片末尾,他死了吗?

    大约看了这部电影的人很难不想到另外四部相关主题/内容的电影:霸王别姬,日落大道(sunset boulevard),公民凯恩(citizen kane),与黑天鹅(black swan)。

    伊纳里多的电影主线由两个相悖的哲学主题导引着:自我对社会的妥协,与自我对社会的抵抗与超越。而这两个主题又由高度对立的反讽的表现手法此消彼长地随着影片时间之流逝而得以展现。

    当Sam(他的女儿)歇斯底里地告诉他的父亲他不过是富人们茶余饭后玩笑谈资什么都算不上却又汲汲营营想在别人的喝彩中获得肯定后,悲伤欲绝的他却又幻想一拨手指让打火机原地转圈;当路人半吊在工架上背诵<<麦克白>>(MacBeth)的结尾处时(out, out brief candle, life is but a walking shadow... and is heard no more),观者似乎看到了一个被野心吞噬的过气影星作着最后的挣扎(the last gasp)但却不得不臣服于现实与绝望,可是就在露宿街头的第二天,他又荒诞不经地超越引力极限飞翔在纽约上空(尽管他并没有飞翔,而是坐着Cab来到了剧场门前);当他终于扳动手枪观者们或都以为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却几乎又毫发无伤地躺在病床上。Riggan的生命力如此顽强,而他的阴暗面(未完成之意志的代表性体现,即鸟人)也如此偏执疯狂,加上完美的场景设计与剪辑几乎将他限制在自己的房间与舞台而视野局限却又孜孜不倦,颇让人有些透不过气,也恰是影片成功的诸多重要原因之一。

    其实联系最近的三部好电影,即本片中的Riggan,消失的女孩(gone girl)中的Amy,还有Whiplash中的Andrew,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滞”--这或许也是现实社会的一个缩影,指数增长的社会福利也在指数地增加社会分工,而在任何一个领域,如果自身不是足够强大(或者说自我的存在有赖于他人的赞赏与认可),则很难不通过一种歇斯底里的顽固将天资大概总是一般的自己推到自己潜能的极限--当代的异化与其说是资本家对劳工的剥削,不如说是(部分由于网络存在而更加强大的)紧密联系的社会对个人的存在意识的深层挑战。名爵者工器,但看不透的人永远也看不透,从始至终,永远活在他人的世界与评价中,却不知道他人看到的永远是他人强加他们的意志的那个虚幻的你(就是Riggan镜子上贴的那句:A thing is a thing, not what is said of that thing;相反,看不透的人会用一种极其自我的方法追求一种非自我的虚幻的实现--本或许应该用来加强自我认识看清自我抵御外生评价冲击的力量被用尽全力地拿来追求一个本非自己的存在,最后完全活在他人世界中。这点卢梭很早前就提过,所以他赞赏the primitive men,认为他们才是最civilized的群体。 Riggon的演员说她一辈子想要来百老汇,自从孩提;而到了百老汇第一次演出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孩子,需要被肯定。导演借女演员之口,说出了Riggan的悲剧。

    至于影片末尾,他死了吗?若是有确定的答案,那影片就立即降级无数。自我对社会的抵抗仍然与自我对社会的妥协交织在一起,难解难分。自从Birdman诞生以后,Riggan就已经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瞬间Riggan有想过与前妻与女儿“复牵黄犬逐狡兔”的时光,也追悔“活在当下”的契机与未来;然而孱弱的生命甚至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虚幻的表现手法与幻想的瘟疫竟然最终换来了"Super-Real"的啼笑皆非的评价,真实与虚幻交织一起:“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人之一生,永远活在唯心唯物两极之间:追求自身价值实现自身快乐的时候不可能丝毫不被外界与身边的人以及物质世界影响,在将要完全对他人意志妥协的瞬间也常常会爆发出惊人的个体能量对看似无助的命运作出有效的控诉。非黑即白的简单图像恐怕只有在简单的模型中才会存在。就如韦伯所看到的,环境影响个体,个体也对环境产生影响,从系统的角度看,若有输入必有输出,若有作用也必有反馈。投射现象的原理不因生命的开始与终结而有所改变,而作为自由意志的生命也并不总随着鼻息的有无而附丽抑或泯灭。

                                                        

     5 ) 看完《鸟人》,我想谈谈雷蒙德·卡佛

    很久没有写评论了,只是电影关乎我喜欢的作家。有剧透,不喜慎点。

    ——————————————

    昨晚看奥斯卡最佳提名电影《鸟人》。我看电影和书都没有提前看剧情的习惯,就像听到新乐队也不会去google他们的长相一样。不如让事情自然地发生。所以看到片子的基础居然是改编雷蒙德·卡佛的小说把它搬上百老汇舞台时,我吃了一惊。

    卡佛是我次于毛姆读过的最多作品的作家。他近一次兴起的火热大概是2010-2011年间,译林出版了那本《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再早一次的火热大概只能追溯到十五年前苗炜、朱伟等人大谈于晓丹翻译的卡佛小说集的时候了。这是一个非常好用的标题,以至于连村上春树都著有《当我跑步时,我谈论些什么》这样的畅销书,更不用说追随者众。但是真的有多少人读过这篇小说,我持怀疑态度。甚至于作为情节贯穿始终的对于卡佛的崇拜,都没能让人们在影评里把重点转移到“卡佛是什么人,能让男主角死心塌地”上。更荒谬的是,在豆瓣的条目里,《当》这本书的目录甚至都没有这篇同名小说。所以卡佛在观者眼里大概只是一个标签,就像电影中说的,你只不过是在不停地贴标签贴标签而已,你都不知道你贴的到底是什么。

    《鸟人》中的男主角里根·汤姆森执意改编卡佛的小说并出演它,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无知的好莱坞英雄片“名人”(celebrity)的原因,剧中已经透露——因为卡佛曾经在他高中表演的时候给予了他鼓励,坚定了他想要成为电影演员的信念。这让我想起去年孙仲旭老师翻译的一篇由美国女作家玛莎·吉斯写的《回忆我的老师雷蒙德·卡佛》。文章很长,通过她上卡佛写作课的经历,塑造出了卡佛这位老师的形象:

    【我第一次见到雷蒙德·卡佛(他身材魁梧,身高6英尺)时,他穿着格子衬衫和卡其布休闲裤,坐在一张带着围椅式写字板的椅子上,他长长的腿伸到我们一圈椅子的中央。

    通常,雷从问一个问题来开始点评:“这算是个短篇小说吗?”甚至对结构最糟糕、不可救药的故事,他也会这样问,而且极为严肃地帮助我们弄清楚为什么是,或者为什么不是。

    如果有人开玩笑地提一个问题,他从来不会随便回答,而总是认真回答,似乎明白俏皮话经常出自紧张或者不自然。如果有人评论时带着讥讽(不是自贬)或者残酷(那可要命!)他会安静地盯着别处一会儿,通常抽着烟,耐心地等待我们自己回想起要大度。】

    通过这样的描写,或许你可以理解为什么《鸟人》主演得到一块小小的、写在餐巾纸上的赞美,就愿意对卡佛用最后的生命向他致敬。因为他严谨,认真,尊敬小说,有足够的耐心给予他的学生,所以向他证明自己,也许就相当于证明了自己的这些年活得不过像场马戏。百老汇的致敬,才是有价值的。

    【他对每个人都鼓励,不管某个短篇有可能在我们眼里有多么没希望。我听说并不是每位老师都会这样。我们班上有个女生前一年跟罗伯特·斯通(Robert Stone)学习过,斯通建议她完全放弃写作!当然,她深受打击。我后来读到过《巴黎评论》上对威廉·斯蒂伦(William Styron)的一篇访谈,他在访谈中说道:“教师应该把好的留下,不好的剔掉,像农民一样精心挑选,不去鼓励那些没有天份的人。”

    雷蒙德·卡佛对我们都鼓励,而把剔苗工作留给了上帝。】

    也许正是因为卡佛的生活太过艰难,知道梦想需要有多费力坚持,都不可能战胜现实,才会这样对待他想要写作的学生。这和《鸟人》影片所表达的主旨,在我看来是相似的——理解卡佛,就容易理解男主角所做的一切:远离高科技时代,用艰难的方式,艰难地证明内心最艰难的那个自己。

    “亨利·米勒四十多岁写《北回归线》的时候,曾经谈到,他要在一个借来的房间里写作,随时他都可能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笔,因为他坐着的椅子可能要被别人拿走。直到最近为止,这种事态一直是我生活的常态。从我有记忆开始,从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开始,我就要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身下的椅子随时都会被人移走。一年又一年,我爱人和我整日奔波,努力保住自己头顶上的屋顶。我们曾有过梦想,我和我爱人。我们以为我们可以弯下脖子,尽力工作,做所有我们想做的事。但我们想错了。”卡佛这么说。这段话几乎可以概括他所有写过的小说的内容,永远没有正式的开头,只是你没来由地坐下了,但是永远坐不踏实。在漫不经心强装自然的对话后,椅子不知所踪。可能是被抽走,可能还存在,但你就是知道它其实不在那儿了,你们面对面地呆若木鸡。唯有沉默。

    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卡佛。

    卡佛的笔触苦楚中带着平静,却从不是有恶意的戏谑中带着平静。这点在布考斯基的短篇小说集比如《苦水音乐》中尤其明显。布考斯基就像一名恶童,也是没着没落的短篇,看完却让人觉得世界充满了恶意。卡佛只是描写无助与苦楚。这点也像《鸟人》一样。所有演员的生活切开了都是一样的无助,哪怕是晒着日光浴的Mike(爱德华·诺顿)的角色,也会为了自己长达数月的无法勃起而无助。还有一点,就是卡佛从不会是夸张的。所以在男主角站在舞台前慷慨陈词说着那对老夫妇的爱多么伟大的时候,那是他自己的改编,是他对光中要对自己“看我吧!爱我吧!”的呼吁。这在卡佛的原文中是没有的。同样没有的还有“捉奸在床”并自杀的那一幕,原文只是梅尔和特芮这对情侣,对于特芮过去丈夫的述说。而《鸟人》中,里根其实扮演的是梅尔,所以最后死的并不是他,而是特芮的前夫。在原文描述中,梅尔描述特芮的前夫:“在屋里朝自己嘴里开了一枪,有人听到枪响,报告给经理。他们用万能钥匙打开房门,看到发生的事情,叫了救护车。他被送来的时候我恰好在医院里。他还活着,但已经不可救药了。他活了三天,头肿得比正常人的头大了一倍。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情形,希望这辈子也不要再见到。特芮知道后想去陪他。我们为这事大吵了一场。我认为她不该看到他那副样子。我认为她根本就不该去见他,我现在还这么认为。”

    他活了三天,而《鸟人》中的结局,里根也没有立即死去。他回想并怀念起了自己的成功,自己能够运用特效中的超能力或毁灭或拯救一切,他的视频通过喧嚣的方式瞬间点击过百万,他又红了。但是他最后还是飞了起来,他女儿诡异的笑容仿佛就是卡佛描写的所有文章的结局那样——从来都没有什么结局。

    “我能听见我的心跳。我能听见所有人的心跳。我能听见我们坐在那儿发出的噪音,直到房间全都黑下来了,也没有人动一下。”——雷蒙德·卡佛《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文章的最后一句话。

    Icier
    2015.1.20

    http://www.douban.com/note/102695577/?1305938291
    玛莎·吉斯写的卡佛。

     6 ) 《鸟人》:现实与戏剧的界限

    当年的“蝙蝠侠”带着一众“绿巨人”“蜘蛛侠”“金刚”的卡司参演一部叫《飞鸟侠》的电影时,编剧和导演本意就表露无遗,片中里根从好莱坞辗转到纽约百老汇拉来一帮演职人员自编自导自演戏剧,对应于冈萨雷斯召集迈克尔•基顿、爱德华•诺顿、娜奥米•沃茨、艾玛•斯通等进入《飞鸟侠》。就是要模糊现实与戏剧的界限,达到一种电影即现实镜像的效果,讽刺味儿不捅就破。电影中里根的角色仿佛为基顿量身定制,“飞鸟侠”就是基顿早年拍摄《蝙蝠侠》的映射(现在明白了港译片名的妙处了吧),基顿这些年来在电影圈或者说在好莱坞的沉寂也对应于片中里根的状态。
    关于人戏不分的电影,经典不少,大家比较熟悉的有陈凯歌的《霸王别姬》,今敏的《千年女优》,波兰斯基的《穿裘皮的维纳斯》,或者阿萨亚斯的新作《锡尔斯玛利亚》,都是这种类型的杰出代表。其实,早在84年伯格曼拍的《排演之后》也是现实与戏剧不分的杰作,不过没多少人看过。《排演之后》这电影竟可以分两种方式看或者说观众会产生两种观感,一是电影里的人在讨论舞台剧,二是电影里的舞台剧里的人在讨论舞台剧,出现二的效果的原因是图林出现后奥琳的静止处理方式。此种电影的表现方式是,在现实的部分观众也可能觉得他们在演戏,在演戏的部分观众又会感觉他们夹杂了由现实部分带来的情绪。比如《锡尔斯玛利亚》中女演员与助理为电影对台词的时候往往就是台词与真实对话切换,到最后难以分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戏剧。当然这也是电影的精妙之处,而且往往有深不可测的讽刺效果。
    《飞鸟侠》中在里根耳边嗡嗡作响的鸟人其实是编导塑造的里根人格分裂角色设定,这一做法精妙,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好莱坞超级大片对演员的影响刻画得入木三分。一部超级大片能将一个默默无闻的演员瞬间全世界家喻户晓,跟随来的名望钱财粉丝滚滚而来,然而一旦系列电影终结,或者演员退出,整个世界变得异乎寻常的安静,演员的情绪落差导致严重后果,电影里的里根直接就精神分裂了,出现幻听幻象。不只这样,冈萨雷斯在电影结尾时候再做了一次升华。之前里根的幻境一直只出现在他独处的时刻,最后一幕,里根女儿也见到了此种幻象从而露出微笑,电影一下子笼罩一股魔幻风格。
    另一个引起我注意的地方是,电影中里根在戏剧里爆头自杀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层层递进的关系,编剧不紧不慢将剧情推进,又兼具有节奏感。第一次,剧团的男演员受伤,(电影里黑了一圈众好莱坞A级大咖之后)里根只得找来麦克救场,然而这却是个难搞的百老汇演员,在舞台里肆意而为,里根被气得晕头转向,看着舞台上麦克的勃起,里根无所适从,镇定下来后将自己终结;第二次,与女儿的那番讲话刺痛了里根,虽然尖酸刻薄,却道尽一切真理,也是父女俩难得的一次交心,里根本来心力交瘁,瞥见麦克与女儿搞在了一起,心烦意乱,出去抽烟,没成想衣服被卡主,只能绕过广场从前门进入戏院,引发围睹,里根急中生智,在台下表演,排演顺利结束。第三次,正式首演前,里根通过与戏剧评论家迪金森女士的争锋相对交谈,宿醉一宿,在白天一度沉浸在幻想之中,在纽约天空翱翔,释放了自己,登台时达到忘我境界,道具枪也换了真枪实弹,爆头一击,反响空前。一镜到底的伪长镜表现方式,以及高度的与表演契合的摄影,都需要强大的剧本保障,这也是我今年特别推崇《飞鸟侠》的剧本的原因,推荐大家去读。
    之前提到过《飞鸟侠》具有魔幻风格,虚实结合的镜头语言在真人电影里实属罕见,尤其是电影后半段,里根宿醉一夜后,出现的鸟人大战怪兽场景,以及里根翱翔在百老汇街道上空的场景,我竟然想起了高畑勋的《辉夜姬物语》,同样是主角的幻象,同样是主角释放一切勇敢做自我的表达,此种场景每次看都惹我飙泪,肆意一回的人生是他们的,也会觉得好励志。这种虚实结合的场景往往出现在天马行空的动画电影里,今年的另外两部动画《男孩与世界》《寻找隐世快乐》也是很有想象力的作品,推荐大家去看。
    特别提醒大家关注电影中女儿对里根,里根与戏剧家迪金森女士,以及宿醉后鸟人与里根的三组对话,电影的思想就埋藏在这三段对话中,值得细细品读,我要再次对编导竖大拇指。
    电影里,里根的戏剧在评论界获得良好口碑,咸鱼翻身,一向对好莱坞嗤之以鼻的《时代杂志》戏剧评论员迪金森女士也不得不用婉转的语句盛赞。电影外,迈克尔•基顿最近接触各种新片的动向的新闻纷纷传出,演艺事业起死回生。电影延展到现实中了,《飞鸟侠》又成为了预言,像逃不出的命运,也像拼命钻进去的陷阱,好讽刺。

     7 ) 《鸟人》,失败者传奇

    冈萨雷斯用观众能明白的方式和自己对卡佛的理解,拍了部卡佛小说改编的电影,情节不是从小说来的,但人物的构思是。卡佛小说《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电影《鸟人》就是以这个小说作为背景塑造人物的。小说很短,就一个场景,两对夫妻在餐桌边聊天,谈论爱情。其中一对相处一年半,感情正浓,作为烘托。另一对相处五年,丈夫有些自大,喜欢夸夸其谈,妻子受不了这个,老是阻拦他说下去,破坏他高谈阔论的兴致。妻子缅怀着她的前男友,尽管他揍过她,尽管和他在一起时她出轨跟现任丈夫打得火热,可是他为她自杀了两回,而且真的吞枪死了,他在妻子心里的地位反而比丈夫要高。

    电影把这一幕放在开头,作为两个演员第一次见面的对手戏,他们用这场戏较量演技。小说表现的是平静场面,一个固执己见一个息事宁人,电影变化了,表现两个男人的争执。而且这个变化是配角提出来的,显得他的演技和对戏剧的理解更高一筹。此处的潜台词是,谈论爱情的话题让另一个丈夫不安起来,急于想换话题。这么一改,角色冲突和内在情绪就比小说激烈了。小说本身很电影化,充满潜台词。但是《鸟人》没有直接改编,而是把那个被谈论的自杀的男人变成主要角色编成一出话剧,电影故事就是围绕过气老影星自编自导自演这出话剧展开的,最后一场演出,主人公开枪自杀的一幕也变成决定戏里戏外人物命运的高潮。

    迈克尔基顿本人、《鸟人》主人公过气影星瑞根、过气影星扮演的根据卡佛小说改编的话剧角色、以及卡佛小说里自杀的男人,这四者有微妙的共性。同样,爱德华诺顿本人、他在电影演的明星麦克和话剧角色、以及小说里叨逼叨的丈夫角色,也是气质相仿。导演选角和构思太绝了。

    老头儿瑞根是失败的化身(当然是从主流价值的角度看),一辈子挣扎,一辈子没翻身,他的颓败成了他的传奇,自杀成了他的抗争。明星麦克成功了,自命不凡,招人讨厌,跟周围格格不入,予取予求惯了,简直恨不得随时随地把生殖器塞到哪儿爽一把,结果有一天举不起来了,他才开始去认识女人,感受女人。

    麦克和大眼睛姑娘在天台的对手戏很有意思。在他自认为能控制的性关系里,只要欲望来了,他随时随地想干,只有给他两耳光能让他消停。可是面对他胆怯的美,他就知道害臊了,在真正的尤物面前,对方浑身荡漾的青春让他魂不守舍又怕丢丑,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却,退到自尊的堡垒后面试探。两性的挑逗是一种舞步,they talk,then fuck。美来自于克制和真诚。当他敞开自己而不是急于求欢,她接纳了他。

    卡佛小说有这么一段谈话:“我们当中有谁真正懂爱情吗?在我看来,我们不过是些爱情的新手。我们彼此相爱,但不过是肉体之爱,那种把你驱向某个特别的人的冲动。还有对另一个人本质的爱,爱他或她精神上的东西,每天都关心着另外那个人。”卡佛借这个大发感慨的丈夫之口讲了一个情感之爱的小故事。一对老夫妇遇上车祸,在医生抢救下多活了两星期。他们浑身裹满石膏像木乃伊一样动弹不得,转眼珠都费劲。老头儿闷闷不乐,不是因为车祸重伤快要死了,是因为“他该死的脖子转不了,没法看看他该死的老婆。看不见那个狗日的女人,简直要了老狗东西的命。”(卡佛原话就这么脏,我改了一下,原文还是有点书面腔) 顺便一扯,脏话这东西,没什么可标榜的,就是一种出身成长的烙印,你来自哪儿,你周围人怎么说话,你的性情,都在脏话里了。

    我一直不明白戏剧舞台的魅力。《鸟人》赋予了舞台迷幻效果。一面是主人公逃避的恼人的现实,一面是不断置换幕景的虚构的表演,倾诉爱意的喃喃细语或是朗声咒骂对失败人生的忿恨。I fucked up!你明知道这个事实却拒绝承认。看到老头儿睡衣被门夹住只好脱掉衣服光着身子狼狈穿过闹市钻进剧场窘迫至极还得当着满堂观众卖力演出那一幕,我从哈哈大笑陡然失声痛哭……那滋味儿,我受着呢。

    我破产了,我睡不着觉,这场戏成了我自己的缩影,如影随形,拿个小锤子一直砸我的蛋蛋。老头儿嚼着面包嘟嘟囔囔。他穿过黑暗长街,压抑的琴声响着,有人声嘶力竭朗诵《麦克白》:“我们所有的昨天,不过替傻子们照亮了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熄灭了吧,熄灭了吧,短促的烛光,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老头儿从这个如痴如醉的戏疯子身边走过,扫了他一眼,这厮立刻停了表演,诚惶诚恐跟他套近乎,我就是想让你看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so,受到启示的老头儿在舞台上轰掉了自己的鼻子,一举成名。这当然不是狗屎励志故事,是讽刺成功。你丢不掉你的痛苦,你只能狠狠暴露和嘲弄它。撕碎自己,你就飞起来了。

    迈克尔基顿不是杰克尼克尔森、安东尼霍普金斯这号儿演员,举手投足浑身是戏。他非常普通。《鸟人》他卯足了劲,还不是那种魅力四射的状态,不,他的特征就是不起眼儿。舞台、造型、灯光、台词给了他光芒。他打动我的恰恰是那种力不从心的状态,他的弱吸引了我。他抱着爱德华诺顿痛说童年伤痕那段儿,我觉着是这个角色真正的阴影,虽然他笑着谎称在演戏。他的天赋达不到,他只能豁出自己,用真实的血和痛迷住观众。这是弱者的悲哀。也是弱者的独特。

    老头儿真像从卡佛笔下走出来的人物。破碎的童年让他拥有破坏的力量。他在结婚纪念日,被老婆抓奸在床。跟他同居的女人,两年没听过一句好话。电影开场,他就把看不顺眼的配角废了,这个笨蛋连台词都说不好,更别提表演了。一见报纸头条夸的全是配角麦克,老头儿直接抡拳开战。因为生活带给他的只有羞辱,他也喜欢羞辱别人。这一点,在那位女评论家身上,同样隐隐体现。

    电影里,每个角色都是“烂摊子”,背着一堆生活强加的羞辱,难受得要死。可是,冈萨雷斯用很喜剧化的手法去表现,让你感受不到太多沉重。包括老头儿的死。他在舞台上一枪结果了自己,但是电影尾声,经纪人赶来报喜,大批记者在病房外拥堵,女儿跟他和解,全是他眼巴巴盼了一辈子的好事儿。尔后,他才变身“鸟人”升天去了。死,都死得这么喜感。超现实和现实混杂在一起,无缝衔接的悲喜情绪,让卡佛的沉重变成好莱坞麻辣爆米花,谁都能来一口,每个人吃出不同滋味儿。

    再谈谈爱情。同居的女人告诉他怀了孩子,老头儿不知说什么好,等于什么都说了,女人给了他一耳光。最后一幕演出前,老头儿决定死在舞台上,跟妻子在化妆间话别。他说起伤她最深的那次,被妻子抓奸在床,他开车到海边自杀的糗事,因为让水母蛰得火烧火燎没死成。他最不堪、最窘迫、最粗暴、最荒唐、最软弱的部分都给了她,她接纳了一切,直到无法承受而离开。当他坦陈往事,没有说一句抱歉,而妻子吻了他。

    我现在觉得爱情、婚姻、外遇、一夜情,都不过是形式,真正两性关系上的赤裸不是脱了衣服就实现的,而是完全不惧伤害的能够向另一个人和盘托出自己,哪怕最卑污狰狞的一面也能释放,这个过程双方自然是痛苦的,但这种痛苦包含了深刻的信任和难以割舍的吸引,你知道你在另一个人那里无论如何也得不到这样的接纳和理解,这种爱大概一生只有一次。

     短评

    伊纳里多所有电影问题都是一样的,就是故弄玄虚,换言之他野心和品味都很好,但是相比于他要操作众多主题他的思考特别廉价。但他特别厉害一点是会用出色视听和话题在数量优势来掩盖深度上缺失。可以回想一下这个电影,处理了多少话题,可每一个都抛了点鸡汤而已。当然,视听出众确实有目共睹

    6分钟前
    • Peter 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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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的所有前作都不喜歡。這部也不例外。不喜歡的原因都是那些:無稽、無節操、無悲憫、固作高深。今次泛濫使用長鏡頭炫技更令人反感。道理就和瘋狂抽插兩小時不射只會教女方生不如死一樣。不過看在演員份上,就此打住。也不罵太狠了。

    10分钟前
    • 何倩彤
    • 还行

    超级伪长镜头、风骚之极的鼓点、逆天无语的机位、恰到好处的特效、神神叨叨的台词、雷蒙德卡福的小说、魔幻现实的讽刺、舞台内外的癫狂、生猛发飙的表演,连贯完整的剧本。有时分不清是舞台剧还是电影,整个人都high到家了 #今年看得最爽的片子#

    12分钟前
    • davekozg
    • 力荐

    这电影不是拍给我们这些圈外人看的

    13分钟前
    • 苏三
    • 还行

    #威尼斯电影节#开幕片,迈克尔基顿曾是89年的老蝙蝠侠,这种感同身受的演法很适合戏中戏,戏痴作死见得多了,Happy Ending的倒不多。雷蒙德卡佛文本赞,基顿挺本色,石头跟诺顿有点过,后者靠露屁股硬一发扳回一城,各种长镜头美哭,还有那个闹心却中毒的鼓点,非常爽,神讽刺一众超级英雄也蛮有趣。

    15分钟前
    • 伍德与夏洛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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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给姜文老师。看看人家怎么把现实和超现实结合在一个像样的故事里。怎么实现一镜到底的野心还可以征服观众。它嘲讽一切却又如此悲悯。它有着荒诞的笑点和悲伤的底色。当迈克尔·基顿只穿着一条内裤无奈地走过街道、穿过人群的时候,当他一次次在后台扯下假发的时候,那种从热闹迅速冷却的情绪多么悲

    20分钟前
    • frozen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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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拉美魔幻文学的估计会和我一样疯掉。A.G.I不愧为墨西哥电影三杰之一,将一种几乎不可能呈现的文学体裁完美的转换为了电影语言。打破虚实屏障后故事就像被任意翻转的魔方,呈现出一镜到底的荒诞离奇。电影果然是一直在进化的...

    22分钟前
    • 同志亦凡人中文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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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墨西哥进程务工人员的眼中,好莱坞的反义词是百老汇,超级英雄的反义词是雷蒙德卡佛

    27分钟前
    • 花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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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在说技术。其实不在炫技,而是掏心肺说对表演多热爱,对爱人多愧疚之类的陈词,略怪异。开枪和翅膀,都在意料中。反而是那些意外的裸奔尴尬,更有妙趣。况且,真把评论家抬到那样一个位置,至于么。其实对墨西哥人而言,他愿意放下多段叙事,这更是勇气。

    29分钟前
    • 木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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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无意义的长镜头,寻找存在感最终还是停留在了表面,诺顿这条线直接写丢,总觉得结尾会有惊喜,但其实什么都没有,艾玛最后望着天空中的鸟笑也是够突兀的,不懂这种超现实有什么嗨的,做不到魔幻现实就不要做,完全像精神分裂,精神分裂做好也很牛逼啊,居然有人说他可以拍百年孤独也是醉了

    33分钟前
    • ManMan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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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崇拜当成了爱。” 观感跟《纽约提喻法》一样,晦涩、絮叨、先锋、超现实,前一个半小时闷的很难坚持看完,鼓点也敲的我脑仁疼。好在最后半小时突然就灵魂出窍了,眼前一亮,豁然开朗……“找到此生想要的了吗?找到了。你想要什么?成为被爱的人,在地球上感受被爱。”

    36分钟前
    • 影志
    • 还行

    Emma Stone水平真不行,一双金鱼眼恨不得瞪掉出来。长镜头过多,加上音效有时候会觉得像在看肥皂剧。

    38分钟前
    • momo
    • 还行

    一个建议:请勿在同一天内观赏此片和爆裂鼓手,否则…后果自负。

    43分钟前
    • 黑不溜啾
    • 还行

    走出影院都快感觉双脚离地了,想跟着鸟人再飞一把,看什么都像连续无缝长镜头。绝对的电影技术迷的大狂欢,特效就是应该这么用啊!相比伊那里图几部前作,剧情稍弱。演员的悲歌——他们做别人的时间比做自己要多。不管是为了什么踏上舞台,不管剧场多么曲径通幽的世外桃源,最终难逃被吞噬

    47分钟前
    • 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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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电影真的不是折射每个人的吗?事业上求之不得的,亲情上求之不得的,谁都不在乎的只能活在戏里的,爱他可他爱其他更多的,安慰是一种什么产品,居然贵到谁都买不起。尽管长镜头太伪,调度还是很厉害,这样拍到不令人生厌已经难得,何况这样一部艺术片还和其他商业片同步上映。

    52分钟前
    • 饭夫斯基
    • 推荐

    和《黑天鹅》《爆裂鼓手》一样,主角是一根筋,在铺满煤渣的环形道路上赤脚行走。看铁树开花,观英雄重生,满纸荒唐,道尽讽刺。伪长镜是心理探幽,人在狭小幽闭的空间里左右徘徊,前后不定。超现实的想象处理,是将疯魔的状态抽象化,逐格碾过肉身之苦,定格并美化飞翔。

    54分钟前
    • shining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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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MG!!!!!!冈萨雷斯你可以去拍《百年孤独》了......

    55分钟前
    • 朝阳区陆依萍
    • 力荐

    影片充满着强烈的暴躁与焦虑,一如那急促的鼓点与不间断的长镜头,有种强烈的压迫感。片中角色常是模糊现实与表演的,一如迈克尔·基顿真实经历与片中角色奇妙的对应,包括他们的结局。讽刺,艺术与商业,戏剧与电影,演员与明星,过气的艺人。不过,过度的炫技反而让这片子轻了。

    60分钟前
    • 桃桃林林
    • 还行

    有个人在美术馆上吊自杀,死了一个月后才被人发现:他不是展品。

    1小时前
    • rivert
    • 推荐

    如果哪天我自己拍电影,我希望就可以是这个样子,它就是一个优秀的榜样,好像心里多回味几下都能沾上点仙气和匠气,继承上一点革新精神。演员经历与剧本故事,戏剧与电影,评论与创作,各种互为镜像,带着欧式文艺片的自省和深刻,表演、摄影、配乐和舞台布景,影片的方方面面都足够优秀!★★★★★

    1小时前
    • 亵渎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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